新·海的女儿

1

 

路易是国王最小的儿子，他长着一张聪明英俊的脸孔，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迅速喜欢上他。

 

路易生活在一个富饶文明的国家，生活因此和平无忧，路易喜欢看书也喜欢唱歌，他经常一个人去海边散步，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每每让路易心旷神怡。

 

这天，路易像往常那样拿着一本书独自前去海边，他喜欢一边吹风一边阅读。路易带去的那本书名叫《海的女儿》。

 

尽管早已耳熟能详，路易仍然因这个伤感的童话而流下了比海水更咸的眼泪，他不断拿手帕擦眼睛。

 

突然，又一阵清脆的笑声穿越海浪厚重的喘息传入了路易的耳朵。路易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个优雅的场所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路易四下张望，结果看见一个碧绿发色的少女从海中露出头来，她俏皮美丽的容颜宛如一个精灵，路易竟看呆了。直到少女又笑了起来，路易才回过神。

 

“没礼貌，你怎么笑我？”路易板起王子的威严。

 

“这么大的人了，还边看书边哭，当然好笑啦。”少女说。

 

“你懂什么，我那不是哭——我是被感动的。”路易有点脸红，他举了举手中的书。

 

“那是什么书呀？”少女好奇地问。

 

“《海的女儿》——讲述人鱼的故事。”路易说。

 

“噢？”少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如、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破例——念给你听。”少女微笑的样子太迷人，路易忍不住主动请缨。

 

“好呀。”少女拍手。

 

“坐到我旁边来吧。”路易大方地拍了拍身边的一块地方。

 

“不要。我喜欢泡在水里。”少女说着，轻巧地在海里游了一个圈，“好舒服啊～不如你下来？”

 

“开什么玩笑。”路易说。

 

“那算喽。”少女说。

 

“等等——真拿你没办法。你凑近点儿，我大声念给你听吧。”路易说着，朝海岸边缘挪近了点。

 

“谢谢你。”少女笑着，也游到了岸边，身体依然泡在水里。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中的距离，有点滑稽，也有一点浪漫。

 

路易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始念《海的女儿》，路易是宫廷里有名的朗诵天才，但他觉得自己从未念得像今天这样好，路易明白什么是自己超常发挥的理由。

 

路易正全情投入着，突然听见了小声的哭泣，路易张开眼睛回归现实，却看见水中的少女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路易慌了，他第一次看见女孩子流泪，“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是王子，我帮你报仇。”

 

“原来你是王子啊。”少女擦着眼泪说。

 

“对啊，不像吗？”路易有点得意地说。

 

“哼，那有什么，我也是个公主啊。”少女说。

 

“公主？”路易瞪大眼睛，随即觉得少女可能只是开玩笑，“公主……为什么要哭呢？”

 

“我哭是因为……”少女的眼神又黯淡了，“老实说，你讲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不止是我，我们全族的人都听过……因为那根本就是发生在我们家族的事。”

 

“真巧，据说这本书里写的王子，也是我的祖先哦——”路易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说……你们族？”

 

“是啊。”少女似笑非笑。

 

“这么说你你你……”路易终于发现了少女不愿离开水的原因，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你是是是——”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事实上任何一个遇见传说中的生物的人都难免不激动，但是路易所站的地方毕竟是岸边，一个身子不稳，他狼狈地掉进了海里。

 

“救命啊——救命——”路易惊得大叫，娇生惯养的他实在不会游泳。

 

然后，就像所有人都能预见的那样，路易下沉的身体突然向上浮起，很快他又再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被托回岸边的路易，回头时正赶上看见一条晶莹的鱼尾消失在海平面。

 

2

 

路易又来到了海边。自从那次险些遇溺又得救了之后，路易就对大海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结。

 

“喂——”路易把手卷成喇叭筒对着海面大叫，所站的地方正是上次的落水之处，“上次那位小公主——”

 

没有两声，路易就看见海水摇晃起来，一汪碧绿的秀发随波荡漾，然后，他就又看见了少女动人的双眼和嘴唇。

 

“是你！”路易很高兴，“想不到这么顺利又看见你了。”

 

“是呀，是我。”少女不避讳地在路易面前摆动着自己的鱼尾。

 

“我叫路易。”路易连忙通名道姓，“身份上次告诉你了——你也告诉过我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叫珊瑚。”少女说。

 

“珊瑚，好名字。”路易蹲下来，“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呵。你不害怕我吗？我不是人类噢。”珊瑚掩嘴笑。

 

“嗨，你认为我会在意这些吗？”路易大手一挥，“你们人鱼族的女孩子，样子漂亮，心地又善良，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路易的话让珊瑚呆了呆，半晌她说：“真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关于昨天的那个故事，我有个新的见解想说给你听。”路易说，“我觉得啊，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之所以不能在一起，关键原因是王子始终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如果他知道公主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不可能不感动，也不可能不爱她。”

 

珊瑚凝视着路易，路易说：“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珊瑚说，“我只是觉得，你能这么想很不容易。”

 

“你能这么觉得，是我的荣幸。”路易笑笑。

 

“我想，说不定我们可以变成好朋友。”珊瑚说。

 

“当然能。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路易热情地抓住了珊瑚的手。

 

珊瑚的脸红了。

 

一个人类和一条人鱼牵起了手，传说再次拉开帷幕。

 

3

 

有共同语言的人是容易相处的，有共同语言又年轻和浪漫的人则是容易相爱的。

 

路易和珊瑚相爱了。在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礼拜。

 

不管刮风下雨晴天霹雳，路易总是分秒不差地出现在与珊瑚邂逅的海边，并且从无例外地看见珊瑚已经在那里等待他的身影，每次一看见路易，珊瑚就会给他一个海水般湿润且温柔的微笑。

 

路易一见珊瑚就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情话。路易自幼饱读诗书，他有着无尽的海誓山盟可以对珊瑚倾诉，相爱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美好的，珊瑚听着路易的甜言蜜语，本身也有无尽的话要跟他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从来不够用。

 

每次约会的结束就是最痛苦的时候，路易与珊瑚总是抓着对方的手依依不舍，宛如生离死别。两人都为不能再延长一点相处的时间而痛心疾首。

 

“珊瑚，我真想带你参观我的国家。我们的国家有勤劳的人民，有丰富的物产，有锦绣的河山，有精致的美味。”路易像唱诗一样对珊瑚说。

 

“路易，我愿意和你去任何地方。”珊瑚的眼睛闪闪发光，“可是我……却无法离开大海。”

 

路易叹息。每当两人的话题涉及这一领域，就只剩下无尽的叹息。

 

“路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珊瑚总是对路易这样说。

 

“珊瑚，我也喜欢你，即使只能这样和你相处，我也甘心情愿。”路易真诚地说。

 

“路易，你选择了我，真是委屈了你。”每当听路易这样说，珊瑚就难过。

 

珊瑚太喜欢路易，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路易心里是多么重要。

 

随着与路易长相厮守的愿望越来越是强烈，珊瑚暗暗下定了决心。这天，她对路易说：“路易，我要变成人。”

 

“珊瑚，你……”路易又惊又喜，他似乎等待珊瑚的这句话已经很久很久，但是话里所包含的深刻内幕却又让他难以接受。

 

“路易，我的祖先曾变成人，因此我知道这是可行的……”珊瑚动情地说，“到时候，我就可以坐在你的马背上，随你游遍大好河山了。”

 

“珊瑚……”路易哽咽了，“但是据我所知，人鱼想要变成人……”

 

“我知道。”珊瑚说，“必须去求助海魔女，并付出声音作为等价交换，才能拿到那瓶神秘的药。”

 

“拥有了一双人腿的你，还将遭受每走一步都犹如踏在刀尖上的痛苦。”路易难过地说。

 

“路易，我不能说话，你会讨厌我吗？”珊瑚问。

 

“怎么会呢，珊瑚！”路易指天誓地，“我对你说的话不是假的，我会永远对你好，我只是心疼……”

 

“路易，有你这话就够了。我们一定能幸福。”珊瑚欣慰地笑了。

 

“珊瑚。”路易热泪盈眶，“谢谢你，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一定会……”

 

4

 

暗涌流动，一缕缕黑色的海带宛如恶魔的触手一般轻抚着礁石。这里是海魔女的巢穴。

 

珊瑚在接近海魔女的住处时，注意到沿途的无数陷阱纷纷自动解禁，似乎没有阻止她的意思，珊瑚于是明白，海魔女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

 

“海皇的小女儿，尊敬的珊瑚公主。”暗紫色肌肤的海魔女恭敬地迎接珊瑚，“欢迎您光临寒舍。”

 

“我想你晓得我的来意吧。”珊瑚开门见山，“我想要那种药——就是我的祖先曾经服用过的那种，能变成人类的药。”

 

“公主大人，想必您也知道要拿到秘药的规矩。”海魔女似笑非笑。

 

“我知道。请你拿走我的声音吧。”珊瑚义无反顾。

 

“人类的生活不比人鱼，失去声音和尾巴的你将会过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那可能是地狱。”海魔女提醒珊瑚。

 

“我知道。我早就想好了。”珊瑚说，“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路易会爱我，我会幸福的。”

 

“你有这样的勇气真是太好了。”海魔女合掌，“不过我要告诉你个坏消息，那种秘药，已经没有了。”

 

“什么？”珊瑚瞪大眼睛。

 

“你祖先所服用过的药，是我师父炼制的。”海魔女说，“而她的下场有目共睹。盗亦有道，我师父也感觉非常惭愧，因此她将那种药封印了起来，永不再用。”

 

“……”珊瑚急得快哭了。

 

“不必担心。”海魔女说，“我在不违背师父教诲的前提下，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方式，那就是——将人变成人鱼。”

 

“！！！”珊瑚震撼。

 

“人鱼能变成人，人当然也可以变成人鱼。”海魔女说，“当然，等价交换的原则不能违背，我照例要拿走你爱人的声音，并且他将因为不习惯水中生活的关系，在刚开始的时候，每游一寸，全身肌肤都会仿佛被刀子切割一般痛苦。”

 

“……”

 

“你们若是真有心在一起，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海魔女说，“我知道你心疼他，但是你应该有觉悟，爱情这种事情，必然有其中一方不得不牺牲的时候。虽然那未必就能换来好的结果。”

 

“我知道了。”珊瑚沉默很久后坚定地说，“我会去和路易商量——还是那句话，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幸福。”

 

5

 

又一个残阳醉人的黄昏，珊瑚与路易在老地方相见了。珊瑚毫无保留地转述了海魔女对自己说的话。

 

“不能说话……”路易说，“也就是说，不能再念我喜欢的诗，不能再唱我喜欢的歌？”

 

“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珊瑚说，“我们心意相通，你会不会说话，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

 

“在海里生活，就不能再见父王，也不能再骑马打猎，游山玩水……”路易继续自言自语。

 

“海里也有马，是海马。海里也有山，比陆地上的更高。”珊瑚握住路易的手，“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每游一寸，皮肤都仿佛被刀割……”路易浑身一哆嗦。

 

“那只是刚开始时的一种副作用，会慢慢改善的。”珊瑚抓住路易的手，“对不起，路易，真的很辛苦你……”

 

“没有……”路易缓慢地摇头，“爱情嘛……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路易，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珊瑚说。

 

“珊瑚，我也是……”

 

“路易，我和海魔女说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带她到这里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始交易了。”

 

“……”

 

6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珊瑚和海魔女在岸边等待着国王最小的儿子，人见人爱的路易王子。

 

路易没有出现。

 

一直到太阳西沉也没有出现，一直到潮满月升也没有出现。

 

有些答案像细碎的月光般浮出水面，教珊瑚泪流满面。

 

“自古相传，人类有灵魂而人鱼没有，变成人的人鱼在得不到爱情的时候则化作泡沫消失。”海魔女打破沉默，“所以我会想，爱情跟灵魂或许可以画上等号……这样说来，公主，您有着崇高的灵魂。”

 

珊瑚没有说话。

 

“如果公主愿意，我可以打破师父的戒律，拿出那瓶变成人类的秘药给您使用。”海魔女对珊瑚说，“如果，公主愿意。”

 

“不用了。”珊瑚缓慢，但是坚定地摇着头说。

 

她的眼泪已经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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