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天使

在森林深处的银杏树上悬挂着许多蜂巢状的小房子，每一个小房子里都住着一个家庭。这儿便是小人王国，他们是地球上一个特别的种族。当夜幕把大地笼罩，水一样的月光充盈整个空间时，那些小房子的门接二连三地打开，小人们拥出家门，他们把整个身体浸泡在月波中，整条山谷都回荡着优美的歌声和快乐的嬉闹声。等到朝阳细长的触角探出云层，金线一样光芒穿过树叶的缝隙时时，银杏树上又会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关门声。

在每个圆月之夜，所有的小人都会聚到林中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上，交换在森林中找到的各种物品，或者在周围的空地上尽情地玩乐。他们很少有人穿过森林来到人类中间，只有年满十八岁才允许飞越丛林。

在一座小房子里有一个男孩叫木木，他最爱坐在花蕊做成的秋千上听爷爷讲外面的世界。而爷爷总要先捋捋拖到脚后跟的亮闪闪的白胡子，咳嗽两声才慢慢地说：“我听我爷爷的爷爷说过，而我爷爷的爷爷又是听他爷爷的爷说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王国曾和外面的大人王国住在一起。可是那些大人弄出一些浓烟遮住了天空，使我们看不见月亮，更有一些大人抽取我们的血液给他们治病，于是我们王国便搬到了森林深处……”

“那些大人很可怕吗？”

“是的，他们的脑袋有我们的房子大，两根手指只要动一下就能把我们捏得粉碎。”

“他们都是坏人吗？”

“是的，我想……也不应该全是……”说着说着爷爷靠在花瓣做成的摇椅上睡着了。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木木的心被好奇紧紧地攫住。木木在盼着，等到下一个圆月之夜他就满十八岁了，身上也就会长出一对透明的翅膀。而只有在圆月之夜，他们的体内才会充满一种神奇的力量，才能使他们能够到达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一个圆月之夜来临了，一对晶莹的闪着银光的翅膀从木木的肋下长出。“我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我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木木按捺不住满心的欣喜，扇着翅膀朝森林的外围飞去。他从刮着黑色旋风的松林中飞过，从爬满毒蛇的岩石上空掠过，从……终于来到了森林边沿的一个小村庄。一阵悠扬的琴声从一座低矮的茅屋的窗口传出，那动人的旋律在静寂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紧紧地把木木拴住。木木循着琴声来到窗前，藏在窗前的一棵树杈上。水银一般的月光泻满了整个窗口，一位眉目清秀的盲姑娘沐浴在月光中正忘情地弹着琴，一首首动人的曲子在那修长的手指的敲击下传向了四方。

“多美的姑娘，多么迷人的音乐，可是她的眼睛——”木木轻轻地自语着叹息着。

“当心，身后有毒蛇！”琴声戛然而止，盲姑娘一声惊叫。

木木猛然回过神，转过头果然看见一条外表丑陋的毒蛇正朝自己张开巨口，便匆忙飞离了树杈。

“你没有眼睛，怎么知道我，和我身后的毒蛇？”木木不安地站在姑娘面前的琴键上。

“我听见了你的叹息和毒蛇的游动声。”姑娘的脸上漾出两个笑靥，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真奇怪，我并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你是飞来的吗？”

一股无法扼止的冲动，木木滔滔不绝地向姑娘讲起了森林中的王国。

姑娘双手捧起，让木木飞上她的手心：“我要是能看到你的王国，看看你的模样那该多好，哪怕只看一眼，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姑娘显得黯然神伤。

木木的心也灰灰的，一个多么美的姑娘，可是她的眼睛——

直到月亮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离开天幕，木木才依依不舍地匆匆奔回王国，他必须在太阳揉第一下睡眼前赶回去，小人们不喜欢阳光，强烈的阳光能把他们晒干。

可是回到小人王国的每一刻，木木的心总是安定不下来。制造弓箭时让刀子划破了手指，酿造花蜜时打翻了蜜罐，和王国最美丽的姑娘阿仙跳舞时踩肿了阿仙的脚……盲姑娘那恬静的脸影子一样浮现在眼前。“她要是能看

到外面的世界那该多好！”木木的心里不停地想。

“木木，你怎么啦？”爷爷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木木遮遮掩掩地说，“爷爷，大人们用我们的血液治什么病？”

“眼病，我们的血液是治疗任何眼病的良药。你问这些干什么？是不是——”爷爷不安地盯着木木。

“随便……问问。”木木悄悄挡住了红得发烫的面颊。

又一个圆月之夜来临的时候，王国里又是一片忙碌。大家抢着把蜘蛛丝织成的地毯铺在地上，将蜂尾毛制成的提琴摆在蟋蟀牙雕成的长案上……河里传来了花瓣船的桨声和女孩子们编织花环时发出的笑声……

木木悄悄地飞越森林来到了窗前。一个月不见姑娘显得憔悴了许多。

“你来了！”姑娘的脸上漾满了笑容。

“我给你带来了治眼病的药水。”木木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说了，接着便咬破手指将血涂在姑娘的眼眶上，“感觉怎样？”

“凉凉的，好舒服。”姑娘的笑使木木感觉不到手指的疼痛，相反心里不时有阵阵幸福涌来。木木感到自己的心在快乐中飞翔着……激荡着……

木木使劲地挤压着伤口让更多的血涂到姑娘的眼眶上，他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而变得麻木，但是他的心却一直浸泡在浓浓的温馨中。

直到月亮快要沉入山谷，木木才踉踉跄跄地返回王国。可是刚到门前，一头栽倒地上。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老鼠毛编成的绷床上，爷爷和哥哥姐姐们守在床前。

“木木，你怎么淌了那么多的血？”焦灼写在每个的脸上。

“我在帮一个大人姑娘，我要治好她的眼睛。”木木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大家。

“大人姑娘？她是谁？”

“一个很美丽很可爱的盲姑娘，她需要我的帮助，否则她的眼永远不能睁开。”

“流尽了血你会变成一块玉石！我们再也不会让你出去了。”哥哥姐姐们疼爱地把木木锁在屋内，轮流监视着不让他再出去。

月亮渐渐瘦了下去，又渐渐地变得丰盈，木木的心也随着不停地变换。“她的眼睛怎么样了呢？好了一些吗？她肯定在等我……”木木整天心神不宁。

又是一个圆月之夜来临了，王国最热闹的夜晚又来临了。哥哥姐姐们为了防止木木逃出去，请巫师在房子上施了魔法，木木要想离开房子翅膀就会消失，一年后才能重新长出来。哥哥姐姐们想，有了魔法，木木再也无法

出去，再也无法去见那个盲姑娘，便朝着音乐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我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她那么可爱善良，那么可怜，我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虽然我们是身处两个世界，彼此也并不太了解，可是她太需要帮助了……”木木想尽一切办法砸开了门，可是他的翅膀消失了。

夜风很紧，木木头也不回地朝着森林外围奔去。狐狸的捕食声、毒蛇的咝咝声、猫头鹰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木木忘记了恐惧，不停地奔跑着。“她一定在等着我，我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我要治好她的眼睛……”木木

叨念着。树枝扯断了他的头发，荆棘刺穿了他的脚趾，石头磨破了他的脚掌……木木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只是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

月亮爬上了树梢……

月亮站在天幕上……

月亮开始西沉……

当月亮眼看就要沉入山腰的时候，木木抓紧一片叶子从山顶一跃而下借着风势正好落在姑娘的肩上。

琴声停了下来，虽说姑娘眼睛看不到，但是木木能感到姑娘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我给你带药来了。”木木一口咬破手腕，让血汩汩地流到姑娘的眼眶上。

“凉凉的爽爽的，太舒服了！”姑娘轻轻地说。

“是嘛，这药疗效可好呢！”一根长发拂在木木的脸上痒痒的，可心里却是甜甜的。

“你的脚怎么变凉啦？”姑娘在手上轻轻呵了一口气，然后轻柔地攥住木木的脚。

“是吗？只要你的眼睛能看见，值得！”木木的手逐渐变得僵硬，他的一根手指竟然变得像玉石一样透明。

一线光明映入姑娘的眼中，姑娘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吃力地站在自己的眼旁。“木木……”姑娘柔声说。

月亮完全隐入山腰，一缕曙光正穿透树缝射过来。

“我能看见啦！”随着姑娘一声惊呼，木木“啪”地一声掉在琴键上，激起一阵清脆的琴声。

木木在琴键上努力想站起来，可是不能。这时，最后一滴血从木木的身体里流了出来，顺着琴键的缝隙消失了。木木的嘴巴停止了蠕动，一块透明的人形玉石静静地躺在琴上，脸上洋溢着幸福。

“木木……”姑娘双手托着木木，泪水喷涌而出，滴在玉石上润泽发亮。姑娘小心地用一条最美丽的丝带系在木木的腰上，轻轻地挂在胸前。

她说：“你是一个天使！”

你是一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