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铁上市中心
玛利欧搭乘市内线的地铁上市中心去。他把火柴盒搁在胸前,好让蟋蟀看得到外面。这是柴斯特第一次看到地铁沿线的风光。上回它一直被埋在牛肉三明治下面,什么也没瞧见,这次它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它爬了出来,身体挂在盒子外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节车厢。柴斯特显得非常好奇,它还想:只要能在纽约多待一天,它就要随时随地好好见识一下这个城市。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戴了顶草帽的老妇人,心里直纳闷,那上面的花到底是不是真的芽如果是真的,那它们的味道又怎么样呢芽不一会儿,火车忽然发出好大的响声,停住了。柴斯特也跟大多数第一次搭乘地铁的人一样,不太习惯这种突然停车的情况,一头从盒子里栽了出来,跌到了玛利欧的大腿上。
玛利欧把它捡起来,叮咛说:“你得小心点儿!”他把手指压在盒子的开口上,只留下一点儿足够柴斯特探出头来的空间。
玛利欧在运河街那一站下了车,走过几条街,上中国城去了。柴斯特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的,它平生第一次见到纽约的白昼光景。虽然这个区域的建筑物不如时代广场那边的高,但也足够让柴斯特自觉渺小了。
就像爸爸说的,中国城里所有的店铺都是关着的。玛利欧在那些狭窄、弯曲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为了要探头看清两边店铺的窗户,确定有没有人在,他不断地往返于街道两边的店铺之间。有几家店铺展示着那种一放进水里就会绽放成漂亮纸花的纸板贝壳;还有些店铺则把一串串风铃挂在窗口上,只要微风吹过,就会听到它们叮当作响。只是到处都没看到有卖蟋蟀笼子的。
在一条巷子的顶头儿,有一家特别老旧的店铺。门上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橱窗里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摆设。店门前有个招牌,上面写着“冯赛——中国古玩”。招牌下方,还用比较小的字加上了一行:“兼营手洗衣物”。一位中国老人正跷着二郎腿坐在门口。他穿的上衣绣着好些红丝线的龙,外面还加了件丝质背心。老人正衔着一根好长的白色泥质烟斗抽着烟。
玛利欧停了下来,探头望了一下这家店的窗口。这个老人没有转头,只是偷偷地用眼角瞄着这个男孩子,然后慢慢地把烟斗从嘴里抽了出来,朝空中喷了一股烟。
“你是冯先生吗芽”玛利欧问道。
这人挺顺溜地把头转了过来,就好像它是放在一个转轴上似的。他看着玛利欧,应道:“我是冯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奇怪,但是却很好听,很像小提琴拨弦时发出的乐音。冯赛是很多年前从中国来到这里的,他讲话的方式很奇特,但是玛利欧却很喜欢。他欣赏人类各种不同的独特发音方式,几乎不亚于他对蟋蟀乐音的喜好。
“我想买个蟋蟀笼子,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芽”玛利欧问。
冯赛把烟斗又放回了嘴里,使劲儿地吸了几口。现在他的眼睛眯得比先前更小了。“你有蟋蟀芽”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细声问道,声音微小到玛利欧几乎听不到。 “有的。”玛利欧说,“就在这里。”说着就打开了火柴盒。这下轮到柴斯特和冯赛双目对视了。
“噢,很好!”冯赛说着,脸上的表情突然出现了非常显著的改变。他忽然变得活泼起来,好像就要在人行道上跳起舞来似的。“你有蟋蟀,太好了!”他开心地笑着。
玛利欧被冯赛突如其来的改变吓了一跳。“我想给它买个屋子。”他说。
“请进店里来吧!”冯赛说道。他打开了门,两人便走了进去。玛利欧从来没见过这么杂乱的房间,里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中国玩意儿。从丝质长袍、筷子到一包包的手洗衣物,各式各样的东西堆得满架子和椅子上都是。空气里飘散着一种淡淡的、甜甜的焚香的气味。冯赛把一堆中文报纸推到了地板上。“你请坐!”他说,一面打手势,要玛利欧坐在他才清理出来的椅子上,“我马上就来。”说着就穿过店后面的一道门,消失了踪影。
玛利欧静静地坐着。他很怕一动,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中国玩意儿全都会坍塌下来,把他给埋在下面。他看见面前的一个玻璃箱里,摆着一整排象牙雕刻的中国女神像。她们的嘴唇上都带着一抹非常奇异的微笑,就好像她们知道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她们仿佛正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玛利欧。他也想注视她们,但是没办法保持住凝视的目光,只好把视线移开了。
过了几分钟,冯赛回到了房间里。他带来了一个宝塔形的蟋蟀笼子。这个笼子一共有七层,每层都比下面一层稍小一点儿,最上面则是个细细的尖顶。笼子底层漆成红色和绿色,塔尖则是金色的,有一边还有个带小闸锁的门。玛利欧爱死这个小笼子了,一股想拥有它的强烈欲望使他兴奋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但它看起来实在是很昂贵的。
冯赛竖起右手大拇指,很郑重地说:“这是个很古老的蟋蟀笼子,以前是专门为中国皇帝养蟋蟀预备的。你知道第一只蟋蟀的故事吗芽” “不知道,先生。”玛利欧说道。
“很好。”冯赛说,“我来说给你听!”他把笼子放下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泥质烟斗。一会儿,烟点着了,一缕轻烟从烟袋锅儿里冉冉升起。他为了强调他所说的,还用烟斗比画了一下,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小小的图案,很像中国的书法。
“很久以前,盘古之初,世界上本来没有蟋蟀。但是却有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这人有个名字,叫做西帅,他只讲真话。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他了解动物和人的思想,也明白花和树的愿望,还知道太阳和星星的命运。对他而言,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张摊开的书页,可以随他尽情阅读。就连住在天上的玉皇大帝也都因为西帅讲述的真理而深爱他。
“很多人都从大老远的地方来,要听西帅预卜他们的命运。他会对这个说:‘你是好人,会和山边长的香柏树一样长寿。’对另一个则说:‘你这个坏蛋,你就快死了。再见!’由于西帅对所有人都只讲实话,所以那些坏人听到他的话后都非常不高兴。他们想:‘我是个坏人,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有多坏了。’于是那些坏人就决定要联手杀死西帅。西帅非常明白他们要杀他,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事啊,不过他并不在乎。西帅的心里有如莲花一样散发着甜美芬芳的气息,充满了平静。所以他就这么等待着。
“然而,那住在天上的玉皇大帝却不肯让西帅就这样被害。他认为这个只讲真话的人,比人间的帝王更可贵。所以等那些坏人要杀害西帅的时候,玉皇大帝就把他变成了蟋蟀。于是这个只讲真话又知道万事的人,从此开始唱起没有人懂得,却又人人爱听的歌了。不过他的歌神明会懂得,而且深受感动。对他们来说,一首首美妙的蟋蟀之歌,就是这位仍在讲真理,又知晓一切的人所吟唱的歌曲。”
冯赛住了口,静静地抽着烟斗。玛利欧也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视着那个蟋蟀笼子。他一边想着这个故事,一边在心里感受着他有多想要这个笼子。柴斯特也在火柴盒里仔细地聆听着,它也深深地被这个西帅的故事感动了。当然它并不知道这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它的心底却隐约有点儿相信。因为它自己也一直认为,它的歌声应该不会就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鸣叫而已。跟往常一样,一旦它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别的事可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把一个翅膀搭在另一个上面,轻轻地搓拉起来。于是清亮的乐音便在这个店铺里响了起来。
冯赛抬起头来,那张老脸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嘿,这样啊!”他轻语着,“蟋蟀已经明白了。”他又喷了几口烟。
玛利欧很想问他这只笼子要多少钱,但是又不大敢开口。
“这只蟋蟀实在太了不起了!”冯赛说,“我这个笼子就卖你十五美分吧!”
玛利欧松了一口气。这样的价钱他还付得起。他从口袋里找出了一个五分镍币和一个一角银币,这样,他这个星期所剩的零用钱就只有一个两角五分的硬币了。“我买了,冯先生。”说着,他便把钱递给了冯赛。
“我还要奉送一个小礼物给你。”冯赛说。他走到了柜台后面,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比蜜蜂大不了多少的小小铃铛,然后又拿了一根细线,把铃铛挂进笼子里面。玛利欧把柴斯特放进了笼子里。这只蟋蟀跳起来,撞到了小铃铛上,发出了细微的叮当声。“这听起来就像当年远在扬子江边,由寺庙里隐约传来的钟声!”冯赛说道。
玛利欧向他道谢,感谢他讲的故事,还有他送的铃铛。当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冯赛又说道:“你想不想要块中国幸运饼干呢芽” “噢,想啊!”玛利欧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饼干。”
冯赛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罐子,里面装满了幸运饼干。那是一种薄薄的脆饼干,中间折起来的地方是空的。玛利欧咬开了一块饼干,在里面找着了一张小纸片。他把上面写的字大声读了出来:“好运快到了,快快准备好!”
“哈哈!”冯赛笑了起来,笑声很尖,也很兴奋,“很好的建议。回去吧,再见了!要随时准备好,等着喜事来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