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朵红蔷薇,”她大声说,“我要给你唱我最好听的歌。”
可是这棵树摇摇它的头。
“我的蔷薇是黄的,”它答道,“就像坐在琥珀宝座上的美人鱼的头发那样黄,比刈草人带着镰刀到来以前在草地上开花的水仙更黄。去找我那个长在学生窗下的兄弟罢,也许他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第二次。
夜莺便飞到那棵长在学生窗下的蔷薇树上去。
“给我一朵红蔷薇,”她大声说,“我要给你唱我最好听的歌。”
可是这棵树摇摇它的头。
“我的蔷薇是红的,”它答道,“像鸽子脚那样红,比在海洋洞窟中扇动的珊瑚大扇更红。可是冬天已经冻僵了我的血管,霜已经冻枯了我的花苞,风雨已经打折了我的树枝,我今年不会再开花了。”第三次——童话惯用的重叠修辞,有如阳关之三叠。第三次方才找到想要的东西,这也是童话的修辞,暗示目标的困难重重。——但是,今年不会再开花了。
“我只要一朵红蔷薇,”夜莺叫道,“只是一朵红蔷薇!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它吗?”
“有一个办法,”树答道,“只是那太可怕了,我不敢对你说。”
“告诉我罢,”夜莺说,“我不怕。”
“要是你想要一朵红蔷薇,”树说,“你一定要在月光底下用音乐造成它,并且用你的心血染红它。你一定要拿你的胸脯抵住我一根刺来给我唱歌。你一定要给我唱一个整夜,那根刺一定要刺穿你的心。你的鲜血也一定要流进我的血管里来变成我的血。”死和蔷薇、血和生命,王尔德的意象是美丽、浪漫而又残酷的。
“拿死来换一朵红蔷薇,代价太大了,”夜莺大声说,“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很珍贵的。坐在绿树下望着太阳驾着他的金马车,月亮驾着她的珍珠马车出来,是一件多快乐的事。山楂的气味是香的,躲藏在山谷里的橘梗同在山头开花的石南也是香的。可是爱情胜过生命,而且一只鸟的心怎么能跟一个人的心相比呢?”夜莺做了选择。舍弃一己而投入到更神圣崇高的牺牲中,专一——理想主义者大抵如此。
她便张开她的棕色翅膀飞起来,飞到空中去了。她像影子似地掠过花园,又像影子似地穿过了树丛。
年轻的学生仍然躺在草地上,跟她先前离开他的时候一样;他那美丽眼睛里的泪水还不曾干去。
“你要快乐啊,”夜莺大声说,“你要快乐啊;你就会得到你那朵红蔷薇的。我要在月光底下用音乐造成它,拿我的心血把它染红。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来报答我,就是你要做一个忠实的情人,因为不管哲学是怎样地聪明,爱情却比她更聪明,不管权力是怎样地伟大,爱情却比他更伟大。爱情的翅膀是像火焰一样的颜色,他的身体也是像火焰一样的颜色。他的嘴唇像蜜一样甜;他的气息香得跟乳香乳香:以色列民族烧的一种香。一样。”
学生在草地上仰起头来,并且侧着耳朵倾听,可是他不懂夜莺在对他讲些什么,因为他只知道那些写在书本上的事情。含蓄地暗讽。夜莺将他当作爱情的实践者,他却不理解夜莺的话,因为“他只知道那些写在书本上的事情”。理想主义者的悲剧大抵如此。也是后文的伏笔。
可是橡树懂得,他觉得难过,因为他很喜欢这只在他枝上做窠的小夜莺。
“给我唱个最后的歌罢,”他轻轻地说,“你死了,我会觉得很寂寞。”
夜莺便唱歌给橡树听,她的声音好像银罐子里沸腾着的水声一样。
她唱完歌,学生便站起来,从他的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她长得好看,”他对自己说,便穿过树丛走开了——“这是不能否认的;可是她有情感吗?我想她大概没有。事实上她跟大多数的艺术家一样;她只有外表的东西,没有一点真诚。她不会为着别人牺牲她自己。她只关心音乐,每个人都知道艺术是自私的。不过我还得承认她的声音里也有些美丽的调子。只可惜它们完全没有意义,也没有一点实际的好处。”第二次写学生。“艺术是自私的”,这与夜莺的所思所想恰好是对比。“没有一点实际的好处”,学生心目中的艺术,不超过这一点;所以他心目中的爱情,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两种不同的爱情——悲剧已经不可避免。他走进屋子,躺在他那张小床上,又想起他的爱人,过一会儿,他便睡熟了。
夜莺与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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