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关于黑夜的秘密。 每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在妈妈的故事里进入梦乡。在那里,妈妈讲过的每一个故事都留了下来。于是整晚,孩子们继续在这些故事里玩个尽兴,有时候,他们也去别的孩子的梦里,互相交换着故事。所以他们在梦里比白天更忙呢! 但是他没有故事,妈妈没有在他的梦里留下故事。也许有吧,那还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留下的,那些个故事,就像他的那个只剩一只耳朵的玩具老虎一样破旧不堪了。 所以他的梦里,也像他的白天一样简单。有时候,他远远地望见别的孩子梦里那些有趣的故事,会忍不住难过起来。他希望有孩子来他的梦里玩一会儿,或者可以去别的孩子的梦里玩一会儿,但是他没有故事可以和别的孩子交换。 他只好安静地坐在他的梦里,玩着只剩一只耳朵的玩具老虎。 “啪”,好像一个羞涩的草莓趁着夜黑露出了脑袋,也或许是一个迷糊的露珠不留神摔了一个跟头。他扭转头,欣喜地四下里张望着。他的梦里,总是那么安静,不是经常发生什么有趣的事的。 一点轻柔的光亮从夜空里轻悠悠地滑落,落在他圆圆的小鼻头上,暖暖的,柔柔的。 他惊奇地瞧着那点柔亮的光,紧张得很轻很轻地呼吸着,生怕吓跑了它。 亮光调皮地飞舞起来,一会儿轻轻地搔他的痒痒,一会儿滑过他的脖子,跟他玩起捉迷藏来。他低声笑起来,跟着亮光不住转圈,待他一不留神,藏到他背后的亮光忽然绕过他的胳膊,滴溜溜地落在他柔软的小手心里。 一个吻呢! 不是什么羞涩的草莓,也不是什么迷糊的露珠,是一个吻——软软的,温柔的,他在别的孩子的嘴角见到过! 他小心翼翼地拢起手掌,乌黑的眼睛瞪得又大又亮,盯着那个柔柔的吻,好像一眨眼睛那吻就会不见了似的。 现在,他一点儿也不羡慕别的孩子的梦了! “多么漂亮的吻啊,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吻呢!要是别的孩子看见了,一定会羡慕的!” 他这么想着,就咧嘴笑起来。他使劲踮起脚,把胳膊举得老高,想让别的梦里的孩子看见。就在他仰起脑袋的时候,看见了天空,他惊呆了。 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黑色鸟儿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静静地停在天空里,睁着宝石一般的眼睛看着黑夜下面的梦。 他看着天空的时候,满天的鸟群里,一只黑色的天鹅也温柔地瞧着他,和妈妈的眼神一样温柔。 “咕噜——” 他好像听见一声夜鸟的叫唤。他知道了,那是他的夜鸟,妈妈守护孩子黑夜的夜鸟。
每个孩子,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黑色夜鸟。 从他们准备要来的那一刻,妈妈最甜蜜、最期盼的爱就长出长长的颈脖,长出温柔的眼睛,长出巨大的翅膀,变成了那个孩子的夜鸟。打这以后,妈妈每一天的爱,都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变成夜鸟的翅膀上一片黑得像墨汁一样的羽毛。在等待她们的孩子来到世间的那些时日里,在她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的那些日子,在她们一天天变老的那些光阴,夜鸟的羽毛变得越来越浓密。 有时候——只有很少的时候——妈妈会忙得忘了让那黑色的羽毛落在孩子的枕头底下。 每天黄昏,夜鸟就扑棱棱地飞上天空,伸展开她们浓密的黑色羽毛,仔仔细细地遮住每一点阻碍孩子进入梦里的刺眼光亮,整夜地守护着那个孩子的黑夜寸步不离。 每个孩子的夜鸟都长着不同的样子,有的是大雁,有的是孔雀,有的是黑鹤。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她的孩子也可以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鸟群里把它认出来。她们的叫声是妈妈每天唱的催眠曲。当那个孩子在梦里迷了路,或者遇到害怕的事情的时候,就能听到妈妈的歌声,循着歌声,他们就能顺顺当当地回到熟悉的地方。 每个孩子其实只要在夜里抬起头,就能看到那只温柔地瞧着他的夜鸟。可是打从我们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忙得没有抬头的时间了啊。 这个抬起了头的孩子,看见了他的夜鸟。他的天鹅夜鸟舒展开巨大的羽翼,没有一丝刺眼的亮光能穿过她浓密的黑色羽毛。每片羽毛上都缀着一个柔柔的、铃铛花一样的吻。 “咕噜——咕噜——咕噜……” 黑色的天鹅轻轻叫唤起来,仔细听,妈妈低低柔柔的歌声就在天空里飘散开来。 “铃铛花,开满地,风儿吹,响丁零,摘一朵,种梦里,梦里笑声开满地!” 粉嫩的铃铛花悄悄长出来,一朵、两朵、三朵……一会儿的工夫,长成了满满的一片铃铛花田,和着妈妈的歌声,丁零当啷合奏起来。微微的风吹过,把铃铛花吹得摇摇摆摆的,合奏声就吹跑了调,风一停,每朵铃铛花都忙不迭地跟上调子,乱响成一气! “咯咯……哈哈……” 微微的花香在梦里蔓延开来,仔细闻——甜甜的,脆脆的,是妈妈的味道,他的梦里满是妈妈的味道。他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