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狗

11、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在大海的孤岛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回来的方法很多: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海市蜃楼;我自己也成了海市蜃楼的一部分,海市蜃楼消失的时候,我跟着一起消失了。我在大海里消失,却在我的狗屋里现身。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一只蓝鲸。高高的喷泉,当然是蓝鲸的杰作。蓝鲸把我送到了岸边。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一只潜水艇,露出水面的沙土,只是它的伪装。潜水员正好是一位爱狗的先生,他把我接进船舱,我们在海底穿行,领略了美丽的海洋世界:海星、海葵、海马、珊瑚、各种各样的鱼……最简便一种方法当然是:我闭上眼睛,幻想着在一秒钟之内,回到我温暖的狗屋。一秒钟之内,我真的回来了!

  12、我得去阳台上照看我的盆栽了。一溜盆栽,主要是花儿,只有一棵树。这是一棵幻想树。世界上当然没有幻想树,是我为它取的名字。我给所有的花儿还有树,松松土,浇浇水,随着阳光的变化,把它们移来移去。这样的生活很奢侈,也很有诗意是不是?有时候我忙,没时间照顾它们,我就给所有的花儿放假。我做了一些代表证大小的五彩缤纷的小塑料牌子,上面用只有花儿才懂的花体字,工工整整地写上:放假三天。临出门前,我把塑料牌子一一插在花盆的泥土里。然后,我就可以不用管它们了,不必为它们担心什么,它们会安排好一切的。所有的花嘻嘻哈哈地离开枝头,像快乐的小学生似的,排着队,从阳台上飘下来。转过那个街角,你就再也找不到它们了。一朵花很容易度过它们快乐的假日。有一朵大丽菊,在爱美的厨娘的裙子上开了三天。这是可怜的厨娘唯一的一件花裙子!她的裙子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要么是青灰色的,没有一件裙子上有花儿。这朵不请自来从天而降的大丽菊,让厨娘兴奋不已,逢人就抬起裙摆,给人曲膝行礼,她的灿烂的笑脸也像大丽菊一样开得热情奔放。有一朵太阳花做了窗花;有一朵玫瑰,被一位男士送给了他的女朋友;有一朵水仙花,一失足成千古恨插在了牛粪上;有一朵玉兰花别在了司机的衣襟上;三天后,它们回家了,没有一朵花走失在花花世界。我用喷壶的清水,洗去了它们脸上的尘埃,它们重新登上枝头,开得比原来更加好看了。每当我感觉疲惫的时候,我总是首先想到了我的幻想树。它弯曲虬劲的枝干,细小繁密的叶片,还有那小小的树冠,撑起的淡淡的绿阴,总是让我气定神闲,烦恼顿失。我来到幻想树下,其实比一只蚂蚁大不了多少。我不知道是我变小了,还是幻想树变大了。我好像来到了另外一片神奇的土地。这是一个只有一棵树的小星球。我躺在树阴下睡觉,我爬到树枝上望远,四周一片安宁。这是我一个人的星球。

  13、我喜欢爬山。看到那座通天山了吗?它可真高呀!从远处看,山腰被白色的云雾笼罩,就像被一把利剑拦腰截断了似的,山顶是一部分,山脚是一部分,中间云雾缭绕,若有若无,虚无飘渺。因为云雾的关系,一座人间的山,变得像神山似的。我奔跑在盘山公路上。盘山公路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螺旋状缠绕在山体上。我跑呵跑呵,大口大口地呼吸不要钱的新鲜空气。我的目标是爬到最高的山顶上去。还没有一条狗爬上过最高的山顶呢!据说,到达最高峰的光明顶,一条狗将会变成天狗。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缺乏科学根据?好在我并不是为了变成天狗,才去爬山的。我爬山,主要是因为我喜欢。换一种说法,我要看一看,作为一条幻想狗,到底能跑多远。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我一次也没有到达过最高峰的光明顶。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幻想狗,没有变成天狗。我总是跑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要误以为云雾会让我迷失方向,没有的事。从远处看,我是消失在半山腰的云雾中。实际上,身在此山中,尽管云雾弥漫,还是有一定的能见度的。别的不说,那条弯曲的、向上的盘山公路,至少在三米之内,我能看得清清楚楚。盘山公路会把我带到山顶,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走的是正道,不是什么旁门左道,也不是羊肠小道和终南捷径。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如果停下来,云雾尽头的盘山公路也会停下来。盘山公路停下来的意思是,公路的最前端消失在云雾之中。我如果跑起来,盘山公路就像打印机吐出的白色纸带,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最难度过的一段难关!我甚至怀疑,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信念支撑着我不停地跑上前去。我跑呵跑呵,跑到后来都忘了为什么跑了。我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追寻那若有若无、虚无飘渺的“前途”。有时候我也会停下来,停下来歇口气。闻一闻花香,喝一点山泉,捡几颗野果或者扯几根草茎,放到嘴里嚼一嚼,补充一点水份和能量。这时候,偶一回头,我往往会傻了眼,天哪,已经找不到回头路了。三米之内的下山路同样被云雾吞没。每到这时候,我有一种惶恐,有一种上也不上去,下也下不去的无奈与悲伤。我还是决定向上跑,可不能半途而废呀!我接着跑起来。身后尘土飞扬,耳旁风声呼啸,跑到最畅快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飞。这,也许就是奔跑的最高境界吧!

  14、 兔子波西和笨熊阿呆准时出现在幻想接收器的29英寸电子屏幕上。兔子波西的两只长耳朵简直竖得太高了,竟然突破幻想接收器的顶盖,露出在外!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走过去好奇地摸了摸毛绒绒的耳朵尖,不是幻觉,是真的,而且摸上去,手感很好。兔子波西敏锐地感觉到了,只见她用一只手拂了一下长耳朵,把两只长耳朵缩回屏幕里:“好奇的观众请注意,主持人的长耳朵不要随便乱摸。”后来我才知道,兔子波西的长耳朵突出在外,是得到过幻想台台长先生同意的,因为它可以当天线用,增加清晰度,提高收视效果。笨熊阿呆走上台就绊了一跤,是被他自己的鞋带子绊倒的。笨熊阿呆的笨,由此可见一斑:他老是学不会系鞋带。如果允许他自己手忙脚乱地系一通鞋带,今天晚上的幻想新闻联播就不用看了。总是女主持兔子波西热情相助,笨熊阿呆的鞋带子,才会在短时间内系好。这两个活宝!真逗笑。我不知道这是幻想台的有意安排、事先排练,还是意外的插曲:兔子波西本来就这样酷爱臭美,笨熊阿呆本来就这样笨手笨脚。“各位观众,咦,也不知道有没有观众,笨熊阿呆,你认为呢?”兔子波西拂了一下长耳朵,闪了闪右眼,一副轻松搞笑的样子。“唔,我、我不认为。”笨熊阿呆嘟嘟囔囔,“我不认为一个观众也没有,至少幻想狗是我们最热心、最忠实的观众。”哈,提到我了,真有趣!这两个活宝!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在这里看他们的节目,他们也在里面看我么?“好啦,笨熊阿呆,不要再东扯西拉了,”兔子波西说,“今天晚上的幻想新闻主要有――”“西安市丰庆路91号有一棵百年老树,今天早上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朵云。”笨熊阿呆播起新闻来一点也不嘟囔。“武汉市长江日报路特1号第三站牌下,有一流浪汉白日做梦,幻想自己挖到了一座金矿,黄金储量高居世界首位。”“鉴于最近的幻想新闻有点陈旧了,世界幻想家协会拟举办全球新奇幻想大奖赛,金奖获得者将授予‘幻想王子’称号,并付奖金1000万幻想币,此事正在进一步商讨之中。”“下面播送本台刚刚收到的重大爆炸性最新消息,8岁女孩林尤丽……”

  15、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吊大家胃口。“本台刚刚收到的重大爆炸性最新消息”之所以没来得及写出来,是因为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粗暴的敲门声。作为一条幻想狗,我的胆子总是出奇地小。有时候,我的吠声听起来惊天动地,老实说那是我在虚装声势或者孤芳自赏。俗话说,会哭的孩子多吃奶,会叫的狗多吃屎。我不是最会叫的狗,比我会叫的狗多的是。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我会狂吠:一是面对强敌时。面对强敌,我总是习惯于虚装声势。这一招往往很有效,前些天,有一条狮子狗,就被我的叫声吓得落荒而逃,乃至于屁滚尿流,让我大呼过瘾。二是面对苍穹时。四野茫茫,独自一人,无边的思绪涌于脑际,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进退沉浮,爱恨情仇,每当这时候,我总是要狂吠。有一次我甚至吠出了一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您别笑,这首诗当然不是我写的。我只不过在幻想中当了一回陈子昂,如此而已。敲门声急促而响亮,让我不得不暂时中断收看新闻,跑去开门。夜风扑面而来,有点凉意,我扭着头四处寻找,咦,怎么会没人?敲门声是真实可信的,决不可能是我的幻觉。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是西方人的愚人节。国门大开,现在,“俺们这旮旯”也有点时兴过愚人节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搞恶作剧?“汪,谁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唔,没动静。就在我准备打道回府,关门熄灯,洗洗睡吧之时,我看到了狗屋前边有一条床单,不知是谁家的,晾在半空中,忘了收回去。床单是白色的,在夜风中括得呼啦啦地响。我跑过去,打算收回家先放着,明天再给人家送过去。我使劲地扯,却怎么扯不动。“别扯了!”床单说话了!“这是我的长袍,谅你也扯不落地。”我一下子惊呆了:“汪,汪汪,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吓我?”“哈哈哈,”床单竟笑起来,“我并不想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我只是特地跑来邀请你,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夜游?”我后退三步,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身着白色长袍,鸡皮鹰爪,鹤发童颜,飘飘荡荡在半空中。“为、为什么偏偏邀请我?”我舌头一点儿也不利索,尾巴像风中的狗尾草,摇个不休。“没什么,”老人说,“我是幻想的产物,没有多少人相信我的存在。你虽然是一条狗,但你是一条幻想狗。选你作伴,当然是信任你,只有你才认为我是真实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夜游神,一个很古怪也很有趣的老头子。

幻想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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