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狗

16、 关于我的温暖的狗屋,我得补充几句。虽然我有一间狗屋,但我基本上还是居无定所。说我居无定所,是因为我的狗屋,老是在我不知不觉时悄然搬迁。这真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天我还在一个小镇,名字叫什么葵花宝镇,一睡醒来,我走出狗屋,发现四周全变了,这儿没有拥挤的街道,肮脏的垃圾,难闻的气味,飘飞的食品袋。这儿山清水秀,小桥流水,妇道人家在濯我缨矣,牧童归来横牛背,一打听我才知道,这儿是一个山村,名字叫好莱圬村。好莱圬好像是美国电影制作中心,一个小山村居然取了这么一个时尚的名字,看来全球化进程确实在加快。本来我还想在这儿长期定居呢,因为这儿空气好,村里人也挺和气的。无奈好事之徒,老是变着法子想要钻进我的狗屋,打探我的隐私,让我不胜其烦。后来我还是原谅了村民们,因为这儿太安静了,一年半载没什么新鲜事,一条狗和他的狗屋,突然出现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这怎么会不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呢?我的狗屋搬到了森林里的一棵千年古柏上。千万不要以为只有鸟笼子可以挂在树枝上,不,我的狗屋也能架在树叉子上。上下也挺方便的,因为狗屋的门口,有一架自动升降舷梯。我从舷梯上爬上去,舷梯立即像卷尺似的缩回门里;我要出门时,舷梯会像秋千似的,把我安全送达地面。狗屋最让人惊异的地方不在这里,最让人惊异的地方是它的外形。有时候它像一只蘑菇,有时候它像一顶草帽,有时候它什么也不像,呈不规则形状,甚至有时候它根本就没有形状,是的,它隐形了。狗屋到底有多少种外形?对不起,连我自己也闹不清楚。粗略算来,大概不下于几千种吧。这也许就是我的狗屋,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缘故。它能够根据周围的环境,选择最不惹人注意的外形,有时候它像一个垃圾筒,有时候它像一个柴火棚,有时候它干脆还是一个狗屋,好像这狗屋在这儿都几十年了的样子,其实是昨天才搬来的。有一点让我心醉,无论我的狗屋的外形如何变化,狗屋里面的样子永远不变。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只能简单地描述为:家的样子。有点脏,有点乱,空间足够,一切单身狗的家,应该具备的特点,它全有,而最主要的特点是:温暖,适意,逍遥自在。

  17、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爬山上了。
爬山,除了因为喜欢,私心里我还是有所期盼的。期盼什么呢?期盼爬上光明顶,鲤鱼跳龙门,一跃变天狗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种传说,没有多少科学依据,把宝押在那上面,值不得。再说,即使变成天狗又能怎么样?给二郎神当走狗?疯子似的跑去吃月亮?
月亮不是肉骨头,不好吃。
我不想变天狗,但我确实很想登上光明顶。我知道,光明顶上有一座幻想城堡。幻想城堡高居于云层之上,比神话里的天堂,更加令我神往不已。
无论我身居何处,只要一有时间,我总要把自己“想”到通天山山脚下,一次次重新开始艰难的攀登。

  18、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不论是我的“幻想”,还是我那温暖的狗屋,能够带给我的只是空间的位移。也就是说,我只能从一个地方,平移到另一个地方,不能从一个时间区域,来到另一个时间区域。比方说,从现在出发,回到过去;或者是从过去出发,回到现在;或者是从现在出发,进入未来。这多少有点遗憾。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幻想是不完全的。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试过许多次,用尽心力要把自己“想”到三十年之前,或者两千年之后,不行的,无论我怎么“想”都不行。再“想”下去,我的脑袋肯定会爆炸的。由此我得到一个经典性的结论:不该你想的事情,绝对不要想入非非;如果非要拼了老命去想,最好事先跟疯人院取得联系,让他们早点派车来接你,以免误事儿。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让我的幻想更趋于完美,我发明了逍遥游牌时空躺椅。
时间这玩意儿总是跟空间水乳交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剥离空间的绝对时间,我认为是没有的。
您一定可以想象得到,我的时间躺椅有点跟时间机器原理相似,不过我的躺椅更简洁,也更快捷,没有复杂的仪表、操作系统什么的,它外形看起来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制躺椅,像初三初四娥眉月,两头尖尖,中间凹陷,躺在上面摇呵摇呵蛮舒服。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躺椅一头指向过去,另一头指向未来。如果我想回到过去,我就把脑袋靠在指向过去的那一头,闭上眼睛摇呵摇,一会功夫就到了你想回到的那个过去时。反之亦然,如果脑袋靠在指向未来的那一端,摇呵摇,你就会向着未来,飞速前进。
躺椅扶手那儿有一个时间表,上面刻满了不同的时间段,有一个汽车档位似的手柄,出发之前,我得先拉动手柄,调好时间刻度,这样才不会瞎摇一气。
不论我去哪里逍遥游,过去还是未来,回到家里,我总是依然仰卧在躺椅上,就像眯缝着眼,打了一会儿盹。

  19、我不是美术家也不是美术鉴赏家,但我非常喜欢图画。像我这样兴趣广泛的狗,世界上不会太多吧?我最喜欢的,是一位名叫米罗的画家。
我有一本米罗的画册,厚厚的一大本。我总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用充满好奇与天真的目光,一页一页翻看米罗的画。他所有的画我都看过,而且不止看过一遍。
我无数次的欣赏,目光留连忘返。老实说,米罗的画,没有一张我看得懂。一个奇怪的现象是,米罗的画,尽管我没有一张看得懂,但是我却能懂得整个米罗的画。
这句话有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简单来说吧,米罗任何一张具体的画,我都看不懂,但我却能看懂全部米罗的画。嗨,还是自相矛盾!
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我为自己的理屈词穷而悲哀。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米罗的画?如果你看过,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更好地勾通。
米罗的画,有的根本就没有名字,有的干脆就叫《绘画》,名字叫《绘画》其实跟没有名字一样的;有的叫《无题》,就像中国古代的诗歌取名叫《无题》一样,米罗的《无题》也是题。有的名字比较长,例如《金黄的蓝色环绕着百灵鸟的羽翼,与眠在缀有钻石的草原上的罂粟花遥相呼应》。怎么样?厉害吧?
我曾经痛下决心,任意选了一幅米罗的画,比方说这一幅吧,名字叫《夜中之人,由蜗牛的萤光行迹导引》,决定好好欣赏理解一番,争取看懂。
我不是没费心思的,也不是没想办法的,我都用了好几个工作日,近看,远观,沉思默想,绞尽脑汁。对不起,我还是没看懂。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我的脑袋肯定会爆炸的。
但我真的能看懂全部米罗的画。不管美术鉴赏家、评论家、权威人士,如何评价米罗的画,我只想用两个字来概括全部米罗的画,这两个字就是:幻想。

  20、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包围着我的世界是一团迷雾,一堆乱麻,一个布满了管道的迷宫,简单来说吧,包围着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混沌这个词好。它让我想起了远古的神话。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世界就是一片混沌。N千年过去了,世界千变万化,翻天覆地,可依然还是一片混沌。混沌是不可描述的。要描述也只能借助于蹩脚的比喻,比方说,混沌像一个鸡蛋。当初盘古开天辟地,就是一使劲把混沌这个鸡蛋打破了(直到现在还流传着一个常用词:混蛋!)上托为天,下撑为地,清明世界于是轰然诞生。你不要瞎猜疑,以为我不知天高地厚,想把自己跟人类的远祖盘古相比。没有的事!作为一条狗,我只是如实讲述我的感受,充斥在我脑际的梦想、奇想、异想、瞎想、遐想、玄想、胡思乱想、畅想、冥想,对了,还有幻想,像迷雾一样把我团团包住,让我深深感觉到:我的世界一片混沌。这混沌就像一个蚕茧,密封性很好,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全部的努力,只是想咬破一个小洞,探出脑袋,在混沌之外畅快地呼吸。可哪里才是突破口呢?我左冲右突,四面出击,跌跌撞撞,直到现在还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我不会停止我的寻找,不会的,直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刻。

  21、老头子说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地面。老头子说上面有规定,夜游神不可以接触地面。怪不得我把他的白色长袍,当成了晾晒的床单呢!原来是这样。老头子轻轻一招手,我就像一朵祥云一样,飞上了夜空。飞的感觉,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因为我曾经在幻想中当过狗飞机。让我略感惊异的是,这次的飞,跟当狗飞机的飞,完全不一样。当狗飞机,我得尽可能的伸展开我的四肢,平伸的四肢,像机翼一样僵直,而且我的尾巴还得不停地旋转,转得像螺旋桨一样快。即使在幻想中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我的尾巴停止转动,我这架狗飞机,很快就会掉下来,最后落个“机毁狗亡”的悲惨结局(我指的是,我会很痛苦地从幻想中醒来)。虽然我像别的狗一样很会摇尾巴,可要想把尾巴不停地转得像飞机的螺旋桨一样快,不能不说是一件挺累人的体力活儿。这回不一样了,老头子一定在我的身上,施了什么魔法,我不用伸展四肢,也不必旋转尾巴,在高高的夜空里,我竟然如履平地。没错,如履平地!我迈动四肢,跑得相当欢快。既没有深一脚,浅一脚;也没有一脚踏空。“愿不愿意给我当宠物?”老头子眯缝着小眼睛,笑眯眯地问。“不,我是一条有尊严的狗。我不想给任何人当宠物。”我断然回绝。“可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夜游神。”老头子摸了摸我的耳朵。“神也一样,”我一点也不含糊,“想让我成为二郎神的哮天犬似的,当宠物狗,我才不干呢!”“我每天给你肉骨头吃,喷香的,松脆的……”老头子想用物质利诱。“请趁早收回这份心思吧,否则……”我四处寻找跳下去的路径,可惜一时没找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老头子,但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想跳下去,可无论我怎么跳,就是跳不“下去”。哪儿有一架梯子没有?或者一根电线杆子也行?在一幢摩天大楼的屋顶上,我明明看到自己不过离屋顶三尺来高,我猛地向下冲去,就像有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墙,我怎么也跳不下去,相反我竟然被空气撞了个四仰八叉,头昏眼花。噢天哪,我被控制住了!被这个白袍老怪,用魔法,牢牢地控制住了!“想”!“想”家!快点“想”家!但是没用,我悲哀地发现,在夜游神面前,我的幻想魔法完全失效了。

幻想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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