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在这个初秋的日子,我躺在我的吊床上。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原野,山林,还有远处的池塘。我的吊床在阴凉的屋檐下一个门框的左上角。我看到风从遥远的地平线奔跳而来,飞过池塘,带有池塘的泥腥味儿,飞过原野上的草丛,草又黄了一层,飞过树林,最先黄起来的那几片叶子就跳舞似的在风里婀娜多姿,然后,落入它们从春到夏一直俯看着、充满了好奇的大地。风最后吹过来,摇动我的吊床,我感到这风跟春天不同了,春天的风是湿润的,我感到这风跟夏天也不同了,夏天的风是温热的,而现在的风,它是干爽的,还有点儿凉意透进骨子里。

这时,住在我门前白杨树上的蝉也感到了这风,他说:天凉好个秋。

就在这时一个家伙撞入了我张开的网。

午餐我已吃过了两个飞蛾。我躺在我的吊床上剔牙,看风景。只要网足够结实,我从来都不愁吃的东西。而我的网正是足够结实的那种。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知道一张网对一个蜘蛛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我用了自己整个年轻的时代练习结网。什么样的网眼最结实,如何抽丝承重量最大,一张网用什么样的角度悬挂最不怕风吹雨打。我在努力研究结网技术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们乘着温暖的南风,飞来飞去,他们在草丛中捉迷藏,和蜗牛聊天,看蚂蚁如何搜集粮食。我有一个糊涂的兄弟,居然想过蚂蚁那样的生活,他不在空中认认真真结网,而是像蚂蚁那样满地爬,结果丧身在一只鞋子之下。

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如今都没有回来过。只有我一直留在我们祖祖辈辈结过网的这个门框上面。这儿靠近肥料堆,门框里是猪圈和牛圈,蚊子苍蝇嗡嗡嘤嘤响成一片。

肥料的味道当然不是很好闻。但是,对于闻惯了肥料的鼻子,如果没有这种味道,也会觉得缺点儿什么。

这是我多年前说过的话,当时是在我一个妹妹的婚礼上。她把网结在池塘边的蒲公英丛里,她结婚的时候,蒲公英正开花。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我们祖祖辈辈的住宅,到外面的阳光中去看看。阳光在头顶上,晃得我有点儿头昏眼花,虽然是春天,但那天来参加婚礼的蜗牛说,我有点儿中暑的症状。“还是春天,你怎么就中暑了呢?”他觉得奇怪,找来一把夏枯草根,让我吃下去,我才觉得好了许多。 

我从猪圈一直往外走,经过草丛,看到了蚱蜢在跳来跳去,也看到了蚂蚁,就是那些让我最小的弟弟丧命的家伙。我问一只蚂蚁:“你还记不记得我弟弟?”

那只蚂蚁说:“当然记得,他是我们的蜘蛛兄弟!”我说:“他是想当一只蚂蚁,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才被踩死的。”他说:“你错了,他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女王牺牲的。那天是女王的婚礼。蚂蚁女王的婚礼上,蚂蚁们都飞到空中去,然后再把女王从空中抓回来,咬断她的翅膀,把她拖回到洞中去。我们拖不动我们的女王,蜘蛛兄弟就来帮忙,他说他的力气大。他和我们的女王也是好朋友。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脚踩下来了,你的兄弟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我们的女王。你的兄弟死了,但我们的女王活着。我们的女王一直还在我们王国当蚁后。每一只新的蚂蚁出生,我们就带他们去看蜘蛛王的塑像。”

“一只蜘蛛的故事,居然在蚂蚁王国里流传。这世界真荒唐!”我说。

“我们的蜘蛛兄弟一直活着,活在我们的心里,你难道不为他感到骄傲?”那只蚂蚁说。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几百个兄弟姐妹中最短命的一个!”我大声对蚂蚁说。

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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