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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迟小司 2015-11-18 Tag: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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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杨小蓝的家在学校对街向左一百米的一栋楼里,一个月前那里新开了一家叫“幸福微风”的面包店,每天早上杨小蓝都会从“幸福微风”里走出来,在不远处的一家小摊子买一个五毛钱的煎饼和一杯豆浆。 为什么我会那么了解杨小蓝呢?因为“幸福微风”是我家开的面包店,还顺带买下了那一栋楼。简单说,杨小蓝一家,现在是我家的一户房客。 搬了新家之后,我就办了转学手续,转进了一中,和杨小蓝一个学校,每天别着同样的校徽从同一个大门里走出来,进到同一所学校,念同样的书。 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杨小蓝。第一天在新的班级里做自我介绍时,我听到台下几个同学交头接耳议论。“早上看到他和杨小蓝一起从面包店出来的呢,难不成是杨小蓝的穷亲戚?”这时我才发现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的杨小蓝,黑黑瘦瘦的脸,容易让人忽视。想起早上上学时我手里拿着刚刚烘培好的面包,而她站在脏兮兮油腻腻的小摊边等煎饼的样子,我皱起眉头,心想为什么我会和这样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呢? 放学时,杨小蓝停在我的桌子边。我猜她是想要和我一起回家,但是我不想。我抓起书包飞快地跑出教室,身后的她在大声喊——“许乐,你妈妈叫你早点回家吃饭!” 我在电子游戏室里直待到七点,回到面包店时,杨小蓝家的窗户亮起了灯光。在母亲的抱怨声中,我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声的英语朗诵,然后低下头大口大口地把饭菜扒进嘴里。 二 不久之后,我在过去的学校里的种种劣迹被同班的同学翻出来,一直以来受人欺负的杨小蓝第一次得到了大家的同情。他们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说,“杨小蓝,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呢?太危险了”。 我朝杨小蓝那受宠若惊的脸冷笑,没错,我就是一个每天往电子游戏厅里钻,隔三差五和人打架被学校开除的坏学生。可是,面对我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坏学生,杨小蓝居然对我说:“许乐,我们能不能做朋友?我可以陪你去网吧陪你去电子厅。”我睨了她一眼,说:“我不需要朋友。” 可是,从那一天起,她逐渐变得和我的生活同步起来,不再去油腻的小摊买豆浆,而是直接在我家的面包店里挑一个散发着香味的面包,以及在放学时跟在我身后去游戏室或网吧。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恼火地劝她回家,她摇摇头,安静地站在我身旁。回到家时,我妈妈问我去了哪里,她便抢着回答,说是我被老师留在办公室开小灶补习功课。 妈妈摸摸我的头,叫我赶紧去吃饭。楼上的杨小蓝家里,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响起一声声英语朗诵。我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天,我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问她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其实我推得很轻,但她还是倒在地上,紧紧握着脚踝,嘴里还在说不关我的事。一她撩起裤腿,我看见她那红肿的脚踝,以及腿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那明显不是我轻轻一推就能造成的。 “这是……你妈妈打的?”我不可思议地问。这样的事情在我的家庭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她躲开我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说:“妈妈脾气暴躁,她的烦心事很多,我又总是不听话。” 我明白了,杨小蓝跟我最近很晚才回家,才会被她妈妈打的。我轻轻哼了一声,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心想谁让她自己跑来跟着我的呢。她仿佛听得到我的心声一样,说:“许乐,我真羡慕你,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妈妈,有那么好的一个家。”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她告诉我一件过去十几年里我从未注意到的事情。相比杨小蓝,我是一个活在父母搭建的温馨家庭里的孩子,他们不用很努力就可以赚到养家糊口的钱,稍微努力一些就可以让我穿名牌过好日子。我的妈妈从来不会打我骂我,她永远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和我讲道理,虽然我从来都不听。 我呆呆地看着杨小蓝,她脸上有一种不符合少女气质的沧桑和怅然。对于她,我仅仅知道她和母亲住在租来的十几个平方米的小单间里,她的父亲很多年前在外面打工,后来消失了。母亲就这样拉扯着她长大,终日劳苦,杨柳纤腰也变了水桶腰。 三 虽然杨小蓝不肯,但我还是强行把她背了起来。她趴在我的背上,不断地说着对我的羡慕以及她这么做的原因。原来,竟是因为我的母亲,预料到我的同学们会为我劣迹斑斑的过往而疏远我,她担心儿子会孤单会受人挤对,从而变得更不听话更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她找到杨小蓝说,希望她可以和我做朋友,希望她可以帮帮我。 我哈哈笑着说:“就因为这样,你来和我做朋友?我还以为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面包,我觉得你很幸福,每天都可以吃着那样香软的面包去上学,而我的家庭只能够吃街边五毛钱一个的煎饼,所以我答应你妈妈的条件是每天都能和你一样吃着同样的面包去上学。许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入夜的晚风轻轻从我耳边吹过,发梢在空中摆动。从杨小蓝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寂寥地站在昏暗的街灯下。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她刚才一番话里的心酸。她那张黑黑瘦瘦的脸柔和地在我脑海里转变着,终于不那么惹人厌了。 我抿起嘴角,侧过头去用余光注视着她,眼眶酸涩,说:“不会,我们是朋友。” “那你答应我以后别让你妈妈担心了,别老和人打架了行吗?” 我“哼哼”两声,故意弯下腰,她差点儿从我肩膀上滑下去。她突然抽出一只手来拧我的耳朵。我笑着求饶:“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我还想说点什么,她却忽然从我背上跳下来,歪歪扭扭地在地面上走了几步,退到灯光照不到的路边。我转头回来,看见正前方站着杨小蓝的母亲,脸上的神情里混含着失望、愤怒、仇恨。转眼间她母亲便冲到我们身边,拉扯着杨小蓝的手臂,推推搡搡地打起来,伴随着巴掌一起响起的还有痛骂——你怎么那么不争气,送你去学校就是学早恋的吗?每天那么晚回来还好意思说是学校补习!我今天都打电话问过老师了 她跌跌撞撞地被拉走了,而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四 杨小蓝不再是我的跟屁虫,她每天上学放学都由母亲接送。在教室里,我们像从未认识的陌生人,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我时,她的无动于衷刺伤了我,而她额上的一圈淤青更是刺痛了我。生活颠倒的转换,如是煎熬。 时不时,我远远地望着杨小蓝,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追上去对她母亲解释清楚,告诉她其中缘由?可是我心里又明白,即便是换了杨小蓝,她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选择让母亲误会,而不是让她知道因为家庭所产生的卑微,她怕事情的真相会让妈妈多年来的坚守摧枯拉朽般破灭…… 后来,杨小蓝一家搬了出去。她妈妈找了另一间房子,离学校有些远。那天,她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从我身边走过,小声说:“许乐,谢谢你。”她像在跟我告别。 一炉刚刚烘焙好的面包传来香味,我低下头走进面包店,然后抬起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踩过楼梯的每一级。在楼顶上看载着杨小蓝一家的车子离开,从前那个孤单的自己也仿佛被风吹散在温暖的时光里。因为,那个傍晚,我从杨小蓝眼里看到的不只是少年的孤单,还有幸福。那天,我那么坚定地说,我们是朋友! 其实她妈妈并不知道我们其实就在一个学校,就算搬了住处,我们在学校依然可以天天见面。只是,我们的故事该怎样继续呢? 杨小蓝,我会记得我的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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