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紧拦了一辆路过的三轮车,哀求车主人把阿谷送到最近的一家小医院。阿谷在三轮车上颠簸着的时候,肚子里的水就一股股往外冒,进医院时已经睁眼望着天空了。 我们凑在他旁边问他:“阿谷,可把我们吓死了,你真不会游泳啊?” 阿谷死里逃生后浑身乏力,他说:“我奶奶说我是土命,沾不得水。” 我们“哦哦”着,没人说那是什么迷信。 医生警告我们:“你们知道这样做多危险,以后可别再去游野泳了!” 谢过了医生,也谢过了三轮车主人,我们每个人的心都跳得依旧。心悸,甚至伴随了好几个日出日落。在这几天里,我们不止一次聚在一起嘀咕。总之,这件事成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恐惧,也成了心中的秘密。我们没有对任何人(包括老师和父母)讲起,我们想,保守这个秘密远比保守阿谷小时候被疯狗咬过更重要。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同宿舍的五个人都有一种愧疚感,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在阿谷面前肆意地笑,见他时不自然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虽然阿谷也说没关系,但我们抹不掉那份负罪感。 为了弥补,我们对阿谷格外地好,像亲兄弟。 一个月后的周日,嗜酒的老爸把家里的一只瞎眼的老狗宰掉了,狗肉的香味飘满了小院,连院子里的花呀菜呀的都贪婪地呼吸。老爸边喝酒边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虽然一个劲儿说老爸谋肉害命,却也吃得香香的。 老爸一点都不吝啬,他说:“一会儿上学把狗肉给你宿舍的同学带些尝尝。” 我很高兴。我们要在周日晚上回学校,每次回校,大家总会从家里带些零食与伙伴们分享,可从没人带过狗肉。我问老爸:“老爸,是不是可以带点‘八加一’呢?” 老爸说:“‘八加一’是啥玩意儿?去学校找老师要。”他已经喝得晕晕糊糊了。 我装了满满一饭盒狗肉,把自行车骑得像飞,生怕狗肉的香味全飘在半路上。我想,应该让阿谷第一个吃,在他吃之前,别人碰都不许碰,只能看,只能闻着香味咽唾沫。我还想,宿舍里得立个规矩,不能跟过去似的,见了吃的都饿狼般往上扑。 我是最末一个回到宿舍的,进了宿舍首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除阿谷外他们也没啧有烦言。然后我拿出狗肉,请阿谷先品尝。 阿谷看着还存有余温的狗肉,连说:“我不吃狗肉,我不吃狗肉。” 我急了:“阿谷,你什么意思?有不吃猪肉的,有不吃羊肉的,哪有不吃狗肉的,不给面子是不是?” 阿谷说:“真的,我被狗咬过,你们知道的。” “吃狗肉和被狗咬有关系吗?” 阿谷认真地告诉我们:“有。我奶奶说的,被狗咬的人不能吃狗肉,吃了会发病的,就是狂犬病。” “你奶奶肯定是骗你的,纯属迷信。再说,你被狗咬了就没打狂犬病疫苗吗?” “没有,”阿谷说,“我们那儿被狗咬了都不打疫苗,就是找只狗,从狗身上薅一撮毛,用火烧成灰,和在水里喝了就没事了。” 太愚昧了!我们听得诧异,真有那么神奇,干吗还要研究疫苗呢?可又想,人家那是偏方,偏方治病历来都是神奇的。我跟阿谷说:“你放心吃,肯定没事,我爸被狗咬过三次呢,经常吃狗肉怎么没见发病。”其实老爸并没被狗咬过。 阿谷将信将疑,问我:“真的?” 我说还骗你不成,边说边把一块狗肉塞进他嘴里。吃了第一口,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一块一块地吃,吃得比谁都香,跟要报当初被那疯狗咬一口的仇恨似的。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我们才跟着吃,吃得很开心。 万没料到,第二天,阿谷病了,浑身抽搐,被学校送去了医院。后来听老师说,阿谷得了狂犬病。 我们的心惊愕得几乎破碎! 难道阿谷说的是真的吗?被狗咬过的人吃了狗肉真的会发作狂犬病吗?我比其他几个同吃狗肉的人更为惶恐与自责,毕竟狗肉是我带来的。上次阿谷被淹的事故后,我们才刚刚少些愧疚时又迎头一次打击,这种心灵上的重创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失眠,甚至脆弱。 其他几个人说:“阿谷也许没事。” 我说:“都一边待着去!别烦我。”看来我没有变得脆弱,而是有些暴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很少提阿谷,但每个人都把阿谷装在心里。我们知道什么是癌症,什么是爱滋病,什么是狂犬病。我们不知道狗肉与狂犬病的关系,恰因为这,我们终日惴惴。 挨过漫长的一周,当我们在医院见到阿谷时,他憔悴得令人堪忧。脸色如枯黄的树叶,眼睛也失去了先前水一样的清澈。 我们都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弥补我们犯下的错误。 阿谷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医生说狂犬病毒可以在人体内潜藏几十年,没准儿什么时间发作,还说,和吃狗肉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应该打疫苗的,对吧?” “阿谷,你不是吃了狗毛吗?” 阿谷淡淡地笑:“你们说的对,就是愚昧。” “不,阿谷。”我们想拥抱他,我们还是觉得我们才是罪魁祸首。 阿谷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的脸。他的眼神有些滞固,似乎是在凝望一片久违的广袤的大海。直到我们离开,他都保持着一样的眼神。阿谷,阿谷,我们默念着这个名字离开。 …… 宿舍中的那张床就一直空着,但我们约定,每天都把那张床整理得干干净净。阿谷给我们带来了大海,也给我们带来了一段值得回味的荏苒时光。 阿谷,你回到大海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