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岁的捷克女孩丹尼莎,有一张温婉腼腆的脸,眼睛很亮,像汪着一泓水。看人时,羞涩一笑,身子本能地向后仰,仿佛背后有她依靠的港湾。
丹尼莎利用假期,跟随父亲来到南极。南极的冰清玉洁,南极的奇异风光,吸引着丹尼莎清亮的心。
丹尼莎的父亲雅克在南极科学考察站工作。雅克一年只回一次家——每年圣诞节的时候。雅克是个单身父亲。丹尼莎才两岁时,做模特的妈妈就抛下他俩,去浪漫的法国定居了。丹尼莎从记事起,就不厌其烦地问雅克:“伊丽莎白什么时候来看我?伊丽莎白是不是把我忘了?我什么时候去法国……”
丹尼莎对母亲伊丽莎白的印象,只是电视时尚频道里的惊鸿一瞥。伊丽莎白随时装设计师男友去法国发展后,迅速成为国际时装界的耀眼新星。一些大牌的企业都请她去做形象代言人。更多时候,她则携男友飞来飞去,参加这个那个的T台走秀。
因为总是过着“云上的日子”,伊丽莎白电话里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却又屡屡不能践行。
这个寒假,本来说得好好的,丹尼莎去法国和母亲住一段时间,可突然母亲又来电话,说临时有一档表演,而且在异地,回来也要一个半月,所以不能让丹尼莎来法国了。
丹尼莎听到这一消息,哭得伤心欲绝。盼了那么长时间的度假,却因为一档演出,说取消就取消了。她从此恨伊丽莎白!她觉得伊丽莎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甚至连最起码的信守诺言都没有做到。
在丹尼莎有限的童年记忆里,她总是从这个“家”漂流到那个“家”,好像永远在路上。雅克去南极科考站工作后,丹尼莎就寄宿在老师家里。若是学校放假,她就去玛戈奶奶家。
虽说这样的漂流生涯有快乐也有新鲜感,可常常也会让她不知所措。比如刚刚适应了老师家的一套作息制度——哪一时间段用来洗澡,哪一时间段可以看电视,什么事是不可以做的,什么事做之前一定要跟老师商量……可是到了玛戈奶奶家,又得适应另一套制度。玛戈奶奶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从不含糊。
有时晚上熄了灯,丹尼莎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不着,于是思绪漫游。她梦见雅克变成一只大鸟,黑色的羽背,雪白的翅膀,从遥远的极地飞来,停落在丹尼莎小屋的窗前。大鸟扑棱着双翅,丹尼莎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窗,爬上去,骑在大鸟上,向远方飞去……
但醒来却是一片岑静。窗帘拉上了,丹尼莎只看见从两边的缝隙里隐约透进来的光打在树枝上的碎影。丹尼莎觉得不可置信。作为一个年龄很小的小孩,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闭上眼睛,大鸟就会出现,就会敲响她的窗,带上她,去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她情不自禁地想念自己的家。想念和雅克睡在一个枕头上头抵头的幸福与满足。雅克在家的日子就是她的节日。她偶尔也会想起伊丽莎白,可究竟印象模糊。
迄今为止,丹尼莎只见过伊丽莎白一面。伊丽莎白配合电视台回捷克参加一个节目拍摄,她利用空当时间,匆匆和丹尼莎见了一面。那次见面,很令丹尼莎失望,有说不出来的复杂心情。那个被镁光灯围着的美丽女子,夸张地给了她一个热情拥抱。丹尼莎像一只受了惊的温顺小猫,被拥在怀里。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她和母亲的见面,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外人在场?
丹尼莎在电话里向雅克哭诉着,雅克能够感觉到遥远电话线的一端,小女孩的忧伤。丹尼莎的饮泣,令雅克突然醒悟到:丹尼莎已经长大,她不再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小婴孩了。她也不是被寄托来寄托去的包裹——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可以弃在一边。
雅克当即决定:这个寒假,让丹尼莎来南极。
二
丹尼莎是一个人坐飞机到南极的。
这是雅克的特意安排。他想给丹尼莎不同寻常的旅程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他事先联络好了国际航空公司,每一趟转机,每一次起落,都有热心的空中小姐接应。
经历了漫长的飞行后,丹尼莎终于抵达南极马尔什国际机场。
说不出来的兴奋心情——怎么形容呢?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漫游和想象,现在,梦突然变成现实。她走出机场,看外面晴朗的天空,远处丘陵上都是积雪。风吹来,丹尼莎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舞蹈!
雅克就在机场出口处,他看到丹尼莎了,竟有些不敢认。丹尼莎漂亮的金发在风中飞扬。丹尼莎向雅克奔去。
装甲车沿着机场公路行驶。不远的海面上漂浮着几块蓝冰,海水翻着白浪不断向岸边涌来。丹尼莎频频地站起又坐下,她太激动了!
雅克为丹尼莎制定了每天的例行功课:游泳、捡垃圾、看企鹅。他偶尔也带丹尼莎去钓鱼。岛上的资源有限,钓来的鱼是工作站当晚的晚餐。
丹尼莎首先学会了如何利用食物储备——在南极,说自己有钱是愚蠢的。钱买不到一切。分到手的食物总是有限的,必须节约着吃。
丹尼莎把一块巧克力藏在夹层口袋里。别人一口口嚼得香香的时候,她只咬上一小口。别人吃完了,她可以骄傲地从夹层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再咬上一小口。咬完了,小心翼翼包好,放回口袋,拉上拉链,然后像完成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拍拍口袋。
别人的快乐一次性消费了,丹尼莎却将它延长了无数倍!
吃巧克力的时候,丹尼莎头一点一点的,像极了身边的企鹅。
她很会享受食物赋予的美味。
吃过晚饭,雅克带丹尼莎去散步,手中总不忘提一个垃圾袋。雅克告诉丹尼莎,不止捷克,许多国家在南极设立了科研基地。南极的科学家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和学科背景。来南极,得克服种种困难,比如烈风、酷寒、暴雪。尤其是烈风,南极常年刮大风,最大风速每秒可达百米左右。有时候烈风能轻而易举把大油桶掀起来,抛到几米以外。
可是南极的夏天充满生息。冰山千姿百态,地衣五彩缤纷,融化的冰雪形成涓涓细流。有一天,丹尼莎和雅克找到一块远古时期的苔藓地。丹尼莎将小手放在地毯一样的苔藓上,轻轻抚摸。她的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低下去,和苔藓亲吻。
这一刻,世界如果没有战火,地球如果没有污染,人类都懂得感激和爱……南极的震撼宁愿不要!丹尼莎稚嫩的心灵未必知悉这些,可丹尼莎的父亲雅克知道。他因此让丹尼莎不远万里,到“地球上仅存的一块净土”来看看。以双手、双眼,乃至整个的身心,感受企鹅和冰雪的世界。
但是雅克也有疑惑:面对地球上最后一块澄明的土地,人类的活动已对它产生了影响,南极的纯净与安宁还能保持多久?
三
丹尼莎回捷克的日期到了。
雅克坚持让丹尼莎完成在南极的最后一项功课:自己走回接应处,不乘南极站提供的运输车,然后一个人搭飞机回家。
丹尼莎走的时候,肩上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包。包里装的不是南极的珍奇异物,而是她每天陆陆续续捡拾来的垃圾。
丹尼莎背着高高大大的包,和雅克说再见。
雪下得很大,一团一团从四面八方涌来,飘落在丹尼莎厚厚的滑雪衫上。
丹尼莎仰起脸,含着微笑的眼里,有了和来时不一样的神情。
企鹅和冰雪世界,深深刻进丹尼莎的心灵。
丹尼莎小小的身影变成一个圆点。
南极的风雪远去,南极的冰山远去。
女孩丹尼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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