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稻穗的田鼠

夜，微凉，月色溶溶。

轻踩着朦胧的月光，我和妹妹各提一个小篮子去田里拾稻穗。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人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水在肚子里晃荡的声音。白天是不能去拾稻穗的，即使拾了，也要交公。所以，只好趁着深夜没人看见时偷偷地去拾稻穗。那时阿妈刚生下我的弟弟，为了能让弟弟活下来，我们一家勒紧裤带，挖草根，挖野菜，捉野蜂，捉蛇……但是村里的人都这样做，所以山上、地里都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我们每天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弄到吃的。

秋收后，田里会有些许掉下的谷粒，那一颗颗藏在泥土、稻茬里的谷粒，宛如一颗颗黄金。在深夜，偶尔会遇见其他孩子来拾稻穗，但大家都不说话，眼睛在田里四处搜寻。半个晚上，也许会拾得一捧谷粒呢，那样也可以熬一碗粥了。

我一边找寻稻穗，一边想象着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和香味的粥，肚子饿得更难受了。

妹妹将一颗谷粒用牙齿咬开，嘎嘣嘎嘣地吃起来。“嗯，裹了月光的谷粒香香的，真好吃。”

我也学着妹妹的样子，将一颗谷粒丢进嘴里，连壳也舍不得吐，就嘎嘣嘎嘣地嚼起来。那种混合着泥土的稻香在嘴里发酵着，至今难以忘怀。

“姐姐，那里有一串完整的稻穗！”妹妹惊喜而又极力压制着的声音传来。

我朝妹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堆碎碎的禾叶上，有一串完整的颗颗饱满的稻穗。

我和妹妹狂奔而去。可是，就在这时，一只田鼠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蹿出来，飞扑过去，将那串稻穗收入囊中。

“可恶的田鼠，把稻穗还给我们！”妹妹不顾一切大吼着。
“凭什么说是你的！谷粒上刻有你们的名字吗？看看，没有吧？”田鼠气哼哼地说。
“是我先看到的，谁先看到就归谁！”妹妹气鼓鼓地想去抢那串稻穗。
那只田鼠将稻穗藏在身后，一步步后退，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算了，别跟一只臭田鼠计较。”我安慰妹妹。
“不，是我先发现稻穗的，属于我们的，还给我们！”妹妹急得跺脚大哭起来。
“别……别……别哭，我最怕的就是小女孩哭鼻子。”那只田鼠停住脚步，看了看我妹妹，又看了看手上的那串稻穗。
“算了，算了，你别哭了，我们平分吧。”田鼠无奈地说。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这是她的……”田鼠将那串稻穗的谷粒摘下来，一颗颗地平分，就像在玩过家家一样。
“哎呀，多出一颗，怎么办？”田鼠举起那颗谷粒，飞快地丢进嘴里。
“啊，不许动！”妹妹又一阵急，但是话还没说完，田鼠就从嘴里吐出那颗谷粒，然后一把将谷粒塞进妹妹张大了的嘴巴里。
妹妹恶心得想吐口水，但又被那颗谷粒深深地吸引着，只好强忍着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呵呵地笑。
“好啦，稻穗平分完了，散会！”田鼠用认真的语气跟我们说，“现在各自捡各自的。”
妹妹满意地提着小篮子弯着腰，瞪大眼睛继续寻找谷粒。也许是饿过头了，妹妹突然之间就倒下去了。
“妹妹，你怎么了？”我赶紧将妹妹抱起来，掐她的人中，可是妹妹毫无知觉。
看到妹妹晕倒了，想到她是不是饿死了，我惊恐地哭喊起来。
“嘘，冷静，我来看看。”那只田鼠跑过来，仔细听了听妹妹的心跳，“没事，是饿晕了，去我家吧，我给你们煮吃的。”
没有多想，我背起妹妹跟着田鼠走。
“我家就在这草垛的下面。”田鼠说。
可是我们这么大个人，怎么能进一只田鼠的家呢？我正疑惑。
“别犹豫，我能把你们变得和我们田鼠一样小。”说着，田鼠用一根稻草对着我和妹妹画了一个圈。
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妹妹在慢慢地缩小，一下子就变成小小人了，和田鼠一样大小。

“来吧，小心台阶。”田鼠在前面带路。

穿过稻草门，穿过七拐八拐的巷道，我们来到一个宽敞的洞。哦，不，是田鼠的家。

我把妹妹安放在床上，继续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要吃粥，我要吃粥……”这时，妹妹醒来了，虚弱地说。

“我这就去熬粥。”田鼠赶紧去厨房忙开了。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粥端上来了。刚出锅的粥，香气袅袅，粥里加了南瓜、玉米、红薯，色香味俱全啊。

“来，尝尝我的手艺。”

妹妹见到粥，瞪大了眼睛，端起碗，呼哧呼哧地吃起來，不到几秒钟，一碗下肚。

“慢点儿，小心烫着、噎着。”我帮妹妹擦去掉在衣服上的粥。

田鼠又给妹妹舀了一大碗，妹妹毫不客气地又猛吃起来。

“哇，香香糯糯甜甜的，好美味呀！”我一小勺一小勺地品尝着。其实，我也很饿很饿了，要是在平时，我也会狼吞虎咽的，但此刻，至少要保持淑女形象吧。

吃了一半，我才想起田鼠的阿爸阿妈。

“你的阿爸阿妈呢？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吃？”我疑惑地问道。

“爸爸妈妈……”田鼠低着头，很是伤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急切地问。

“他们出去觅食的时候，被你们人类抓去了。”田鼠终于忍不住哭了。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类饿过头，连田鼠都不放过啊。我难过得扯自己的头发。

“对不起……”我向田鼠道歉。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大人的错，你们很善良。”田鼠吸了吸鼻子。

“等我回去，我劝告大家不要抓田鼠！”妹妹吃了粥，脸上红润起来，马上承诺道。

“嗯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田鼠又给妹妹的碗里加了一些粥。

很晚了，我和妹妹要回家了，要不然阿爸阿妈会着急的。

田鼠在我们的篮子里装了一些红薯干、南瓜饼、玉米粒和稻穗。

“那么再见咯，欢迎下次再来我家做客。”田鼠朝我们挥手。

走出稻草垛，月亮还是那么清凉。当我和妹妹转身时，却发现那扇稻草门不见了。难道是我们做了一场梦？可是我和妹妹的篮子里装着田鼠送的食物呀。

回到家，阿爸阿妈看到我们篮子里有那么多的食物，很是惊讶。我和妹妹把晚上经历的一切说了出来，可是阿爸就是不相信，以为我们是去哪里偷来的。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有半点儿假天打雷劈！”看到阿爸拿起筷子要打我们的手心时，我发誓道。

“行，那我明天去挖挖看到底有没有田鼠。”阿爸这么说。

“不要，千万不要去破坏田鼠的家！”妹妹急得要哭了。

阿妈一把抱住我们，不让阿爸打。那晚，阿爸没有打我们，叫我们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爸把那两篮子的食物拿去交公了。

阿爸趁我和妹妹去山上放牛时，拿着铁锹去挖田鼠，果真挖到了一窝田鼠，煮了一大锅肉，还骗我和妹妹说那是队里发的肉。

后来，是堂妹告诉我们这件事的。妹妹听了，用手使劲地抠喉咙，吐得一塌糊涂。我伤心地在田里疯狂地找寻田鼠的家，但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后来，虽然生活好了起来，但我和妹妹都坚决不吃肉，只吃素。
多年后，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当女儿买了一只仓鼠回来养时，我又一次回想起小时候遇到的那件离奇的事情。也许当时我和妹妹饿晕了，做了一个梦而已吧，但愿是这样。

拾稻穗的田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