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烤肉串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校门口的小卖店某天突然不走寻常路，搞起了抽奖，两毛钱一次那种。

圆形的玻璃容器，里面放着阄券。其实就是很简单的白纸，叠个三角形，里面的字，歪歪扭扭，寥寥几笔，写着奖品名称。

时隔这么多年，别的奖品我已全然忘记了，唯独一个奖品刻骨铭心，那就是小肉串。

很细的铁签子，串着细长的一块肉，很软嫩，旁边搁一个大瓷缸，里面盛着蘸料，红红的，咸辣味。配有一把刷子，自己拿刷子给肉刷一下酱，重口轻口多少随意，还挺好吃的。

那时候大家抽奖基本就是奔着小肉串去的，只要抽中了小肉串简直兴奋的飞起。

现在想想那小卖部的老板简直太有生意头脑了。

至于抽中肉串的概率，我记不清了，应该是不太高，毕竟就是个噱头嘛，哄着小学生花钱去抽奖。

反正结局就是恶向胆边生，肉串蒙了心。为了有更多的零花钱去抽奖吃肉串，我打起了抽屉里零花钱的主意。

抽屉里有个钱包，是我外公给我妈的，牛皮的大钱包，好几层，特别有质感，散发着皮质味道。里边放着很多零钱，最大的应该是十元的，再就是两元一元，还有好多硬币，当时的5角硬币真是沉甸甸金灿灿的，比后来的有质感多了。

那时候不敢拿大额的零钱，想着拿几个硬币吧，这么多硬币少几个也看不出来，就拿了两次。

可一旦尝到甜头就总是心心念念，但我不敢再去拿了，再拿就太明显了，小孩子再傻也知道不能逮住一只羊薅，薅成了葛优谁看不出来呢。

于是铤而走险，在一个我爸妈午休的中午，我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我爸的衬衣口袋。

夏天，我爸穿的是白衬衣，那个年代的那种白衬衣我记不清左胸还是右胸了，反正有个口袋，平时就是搁钱或者插钢笔的。我发誓，真的是花花绿绿的票子透过那个口袋像我招手一般，太诱人了，反正神差鬼使的我就那么蹑手蹑脚的到了我爸挂衣服的衣架那里，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了一元钱。

我的逻辑是那一卷钱我拿一张最小额的应该看不出来。

得手后我就跑回自己房间午睡了。

后来我爸睡醒了，拿着水杯到我房间，一边喝水一边问我睡得好吗？笑眯眯的。

我故作镇静，说挺好。

我爸说是吗，笑了笑，欲言又止。

后来没过几天，晚上我在家做作业，我爸兴冲冲开门回家，说咱今晚上搞点花样烤肉串吃吧，我妈说行啊。于是这俩人开始忙活，切肉，用织毛衣的针当签子串上肉，搬出电炉，有模有样的开始烤。

我在旁边就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那天晚上的电视节目都没怎么有心思看了，就在一边手舞足蹈等着投喂。

夏天，挺闷热的，虽然有电风扇，但是那个电炉真的很热，那个年代的电炉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圈圈铜丝，通电后红彤彤的，我爸就那么守在旁边手拿着串烤，一身汗。第一次烤的手忙脚乱，有的地方还带点儿微糊。烤完了撒点盐，我妈还找来我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套到签子上把肉撸下来，腾出签子继续串烤，递给我的肉我吹几下不太烫了就迫不及待开吃，那个味道我现在都记得，香啊，毕竟买的好肉，串的肉块也大，吃起来过瘾。

那一晚上我爸真是肉眼可见的从手忙脚乱到越来越熟练，我也吃了个爽，撑的肚皮圆圆。

后来我爸妈隔三岔五的就会烤些肉串吃。

从那之后我也就不再心心念念小卖部那个小肉串了，也没再惦记家里的零钱。

慢慢的，90年代的夏天吃烤肉串开始流行起来，我们家那边有一个片区就是夏天的吃肉串的专区，就跟淄博烧烤那种阵势，到了晚上桌子凳子摆开，好多家的都连在了一起，配上卡拉OK和旭日升冰茶，那就是夏日标配。那时候的暑假很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我爸妈带着我去撸串，亲朋好友各种局，其实那时候已经对烤肉串没那么多执念了，更多的是享受跟同伴一起玩的乐趣。夏天的晚上，大人们喝酒聊天，小孩子凑一起吃喝玩闹说说笑笑，再即兴唱上几首歌，一个晚上就那么过去了。

 

后来随着城市发展那个片区规划了，没有烧烤区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忙于学业，四散东西。

多年后，我参加工作了。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后，我跟爸妈说，请你们俩搓一顿吧，想吃啥？

我爸说，咱吃个烤肉串吧。话音刚落，我妈在一旁会心一笑，连声附和说可以。

我不解，我说烤肉串有什么好吃的啊，咱找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吃。

不由分说就带他们去了最好的自助餐厅，餐厅里也有烧烤专区，我象征性拿了点烤肉，也算是满足了他俩的要求。

大厨烤的很好吃，但我心里最好的烤肉的味道永远是小时候那个夏天，我爸在家里的小电炉上给我烤的肉串。

那一瞬间我有想说点什么的冲动。

我说爸，我觉得最好吃的烤肉就是小时候咱家里自己用电炉烤的肉串，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味道。

我爸妈都笑了，我妈眼圈有些泛红。

他俩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瞬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爸说，因为我们偶然知道你那时候特别喜欢吃烤肉串。那时候工作忙，顾不上给你换花样改善生活，既然知道了你爱吃那爸爸妈妈就给你做呗。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总之那一天，在那个餐厅里，我又哭又笑的，像个傻子。

反正事实就是，我爸妈其实从最初的那个钱包就发现了端倪，但是他俩不动声色。

后来我从口袋里抽的那一块钱，据我爸说，大概是我当时太紧张，完全没注意到，当时还掉了一张钱在地上。我爸笑着问我那次，我突然知道了当时他为什么笑得那么意味深长，那笑里夹杂着苦涩不解等一众复杂的情绪，只是我那时候还意识不到这种心情。

我爸妈猫在校门口暗中观察知道了小卖部的秘密。

两个人回家后一夜没睡，最后达成了一致。

于是就有了那一晚家里的自制烤肉串。

他们没有给我讲述那一夜两个人的心情如何，但我完全能想象到。

我说对不起，那时候我太小，不懂事。

我爸妈说，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以前是，现在是，希望以后也是。工作了，要记住，清清白白做人做事，不该拿的不要伸手，人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属于自己的钱花起来才有底气。

我真的很感激在这个事情上我爸妈的处理方式，他们把负面情绪自己消化掉了，面对我的时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简单粗暴，而是润物细无声般的化解掉了，给那个小女孩保留了尊严。

当然那件事我自认是我至今唯一的人生污点了，哈哈，好在我爸妈那次说开后也没有再提起过。

儿时的烤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