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乡下长大的。
记忆里,村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长在不算宽敞的一个院子里。一到秋天,那棵摇响了一树红灯笼的柿子树,便成了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每天,从幼儿园回来,连粘在裤子上的草籽都没来得及拣掉,就和坡上那些小孩子忙开了——用竹叉杆叉柿子。
而那尊坐在柿子树下的“老疯子”,则成了我们叉柿子最大的障碍。
“老疯子”其实并不可怕,长的和其他老人差不多,只不过总是呆呆地坐在柿子树下,目光痴痴地看着村口,一脸傻相,好像村口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似的。我们呢,也总是编各种顺口溜,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唱呀跳呀,等他老伴出来赶我们时,我们这些熊孩子就一哄而散。但一旦不得不站在他身边叉柿子时,想到我们平时对他的“恶行”,看到他的那脸痴相,还是有些让人害怕的。
于是我们总是“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叉回来的柿子呢,还可以多分一个。可这,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被选中的小孩子总是如临大敌。
一次,很不幸,我输了。
时隔五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覺。
缓慢地、缓慢地走着。我打量着他:驼着的背,破旧的汗衫掩盖不住他瘦弱的身躯,虽然老,但头发依旧浓密,里面夹着些许银丝,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交叉放在腹前,那张沧桑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痴呆相。
我硬着头皮,举起竹叉杆,小心翼翼地叉着柿子,竹叉杆戳破柿子外皮的声音似乎清晰可辨。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如鼓的心跳,轻轻地叉下最后一个柿子。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不知是没叉稳的缘故,还是叉杆倾斜角度出了问题,导致失重了,最后一个柿子在离地不高的地方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了他的脚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老疯子”却弯下了腰,轻轻捡起那摔得裂开了口的柿子,掰开,吃了起来。
看到“老疯子”的动作,我已经吓得撂下叉杆,丢下柿子逃走了,逃到了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和小伙伴们会合。那群小伙伴也吓傻了,全在低声说着:“天哪!”
但是,不过一会儿,没吃到柿子的愤怒就取代了害怕,一群小孩子在树林里大声唱着:“死疯子,老疯子,吃柿子,羞羞脸……”
现在想起来,他真的是疯子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去抢我那前五个柿子,去摘唾手可得的满树柿子,而只是去捡一个别人摔坏了的柿子?如果不是,那我们童年的乐趣,我们对他的侮辱取笑,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我想,我大概永远不能理解孤独老者的心情,他的痛苦,他的欢乐——如果有的话。我只能暗暗祈祷,他活在他的世界里,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偶尔,想给他一个柿子,亲手送去的柿子,但,再也没有机会了。
“疯子”的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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