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谁家的房子,谁家的草垛,谁家的猪圈,谁家的树,产权都是明晰的,绝无疑义。但是,一涉及到果子,问题就来了。 果树长在张三宅基上,它就是张三的;长在李四自留地上,它就是李四的。但是,树上的果子不仅是张三李四的,还是我们全村小孩的。嗯,就是这样,全村所有的果子都是我们的。 我们从花朵的疏密判断以后果子的多寡,我们预测果子的丰欠比最高明的科学家还要准确。花还在开的时候,我们就各自打起了小九九——今年的“五月红”恐怕不会多,到时候得早点下手啊。 樱桃占尽了一个“早”字。早开花,早结果,早成熟。麦子还没黄,绿珠子就逐渐转红了。 鸟雀是最缺德的一种生物。它们比我们更贪婪,更性急,而且,眼睛更尖。 谁家的樱桃还没熟,已经被鸟雀啄过了。哪一颗先红,它们就啄哪一颗。它们的嘴巴无一例外,都是装了瞄准镜的狙击步枪,躲在暗地里,在人们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啪”一声,一颗樱桃消失了。 多么让人气愤,我们简直要顿足捶胸了。居然抢在我们头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要是让这帮扁毛畜牲打败,这辈子还怎么做人? 一等一讲究的人家,用网子把樱桃树罩了起来;二等二讲究的人家,在樱桃树上挂满红布条,把它打扮成新娘子,似乎鸟雀会怕新娘子似的;三等三讲究的人家(其实就是最不讲究的人家啦),给了樱桃树和鸟雀绝对的自由——他们不管也不问,任凭樱桃慢慢红着,被鸟雀觊觎,被偷果小盗们算计…… 在我家东侧有户人家,就是这么一户大度的人家。 一个春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女孩凑到一起开了个会。会议传达了“能早偷绝不晚偷”的精神,根据往年的经验,下手略晚,樱桃可能就会落入旁人手中,或鸟雀的喙中。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白天看过,樱桃都特别大!”一个女孩说。 “红了吗?” “……没、没红。”女孩迟疑道。 “你白天看到没红,不等于晚上没红。大人都说‘蚕老一时,麦老一晌’,樱桃红也是这样,说不定等我们说完话,它就红透了!” 断然的口吻,不容置疑的推论,立刻把我们征服了。意见在一刹那达成:今天晚上就去偷! 我们躲到那户人家门口的一垛红砖后。红砖是他们买来准备盖房子的,现在成了我们的掩体。我们在掩体里观察,观察人家洗涮,聊天,打孩子,骂狗……后来,一切终于安静下来,宅院漆黑一片,这时候,整个庄子也漆黑一片了——在我们耐心的守候中,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我们出发了。虽然主人已经睡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安排了眼神最好的女孩去当哨兵,然后几个手脚麻利的,悄然逼近樱桃树下。 夜色那么黑,没人能够看到自己的鼻尖,只能依靠白天侦察的印象和手掌的触感。手伸出去,触到粗糙坚硬的是树干,微凉柔软的是树叶,珠子一般又圆又硬的,就是樱桃了。 我们惊喜于手指的敏锐,我们惊讶于叶片的软凉,我们惊恐于夜色的黑暗。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惊”,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手了,双手像挠钩,乱抓一气。每个人的手里,都握了大把大把的樱桃珠和叶子…… 差不多了。哨兵一声轻嗽,我们带着收获,迅速逃窜。 逃回家,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检点收获。实在可怜:满把樱桃叶,藏着几颗又绿又硬的樱桃珠子,它们完全没有红的意思。丢在嘴里,食之无味。
不是说“蚕老一时,麦老一晌”?樱桃啊,你委实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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