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村庄坐落在广袤的苏北平原上。在那儿,农田纵横交错,一直铺到大地的尽头。 春天,田野的色调是清丽明媚的。 这时候,我们居住的村庄,像害羞了似的,用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穆斯林女人那样。 啊,满村的树!在冬天它们只是幛纱,是灰色的,最厚实的地方也只能算作青苍,但是春天到来之后,轻薄的幛纱就变成了华美沉重的披巾。那是由葱茏的绿树和花朵做成的,重工刺绣,镶钻钉珠,翠华摇摇,俨然王后的冠冕。 杨和柳负责了绝大部分工程,新叶织就绝嫩绝绿的底子;泡桐贡献华美的紫色大花;桃树奉献娇媚的粉色小花;梨树拿出了它最纯洁的一部分,花朵白得都发青了;还有一团团繁密到辨认不出花瓣的樱桃花、李子花;匠心独运的杏花——它的瓣儿丰硕雪白,但花萼是红色的,比最浓最艳的朱砂还要红…… 有这么些花树给村庄打扮,村庄立刻就美丽起来了。我们在村庄里穿行,心情也变得美丽起来。华贵的披巾就遮在我们头顶上,我们跟虱子穿行在头发里一样,又舒适,又安全。 我们去看每一树花。我们品评它们,开得好还是不好。世上哪有不好看的花树呢?所以,每一棵树我们都给打了一百分。 樱桃树是最早开花的,也最早谢去;桃李梨是同胞三姐妹,它们一块儿来,也一块儿走;枣花是个慢性子,当所有的花都落了,它才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柿子花和柿子的味道一样不同流俗,开得晚,又不可亵玩,不等我们伸手它就落了,没办法弄一枝来插进瓶里。 花开的时候,我们看花,做梦;花落的时候,我们看果,做梦——我们憧憬花落之后的果实。每一朵花落后都会长出果实。它们如此勤谨,而又如此美丽,作为人类,我感到自惭形秽。 花落了,果子结出来了。那么,问题就跟着来了。和毫无功利的看花完全不同,我们看果的目光充满了欲望。 我们用目光指点每一棵树: 呶,看到了吧?杏子结了,还不少呢! 这家梨树今年疯了,结了那么多梨! 看,“五月红”桃!端午节一到,就能吃了! 我们看着果子的时候,心里已打好了算盘,摩画好了蓝图:什么时候,我们来摘下它们,悄悄地吃进肚子里…… 对,我们是一帮采果小盗,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一帮偷果子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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